后世对左良玉向有争议,不仅坊间处士横议,就如清代史学家徐鼒,也在其编撰的《小腆纪年》里,直斥“亡明之天下者,左良玉也”,似乎尤耻于引清兵入关亲赴缅甸绞杀永历帝的吴三桂。
诟病最深的,要数手握八十万兵马,本可定倾扶危,却止戈散马不发一矢,悉数解甲降清,成了战争史上的一大奇观。且左军之中不乏如卢光祖、徐勇等一大批曾在辽东与清军打过硬仗的将领。
平素飞扬跋扈、遇李自成军“一夕拔营遁”、借“清君侧”行逆反之事、拥五营亲兵五营降军号百万之师而降清,明亡的责任被妥妥的归咎于左良玉。
实际上,崇祯年间内扰外患,一改过往以文统武,过分倚重武官导致军阀飞扬跋扈渐成常态。“左马之争”、“北来太子疑云”、“皇太子密函”等事件接连发生,导致左良玉最终选择举兵“清君侧”。
自左军兵至九江城开始,身患重病的左良玉几已被架空。据驻守九江督抚袁继咸在《浔阳纪事》记载,袁的部下郝效忠、张世勋与左军将领私下勾结,大开城门引左军入城烧掠。
城破后,眼见九江城中火光冲天,左良玉方知部队已入城,捶胸顿足连说: “此我兵耳,我负袁临侯也”。言毕,呕血数升。而袁继咸则投水自尽被左军救起,在见到左良玉后,二人曾再作约定左军严禁在城中烧杀抢掠。
不料,当夜左良玉因病死于舟中,左军秘不发丧,众将推举左良玉之子左梦庚作为主帅。另据《明清档案》记载,左军后引兵东下,沿彭泽、东流、建德、安庆一路烧杀抢掠。因此,几十万左军降清发生在左良玉死后,确实与左良玉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有说左良玉所谓的“清君侧”是不满列土分茅而举兵造反;有说左良玉确实只想除掉皇帝身边手握大权的马士英,不仅无造反之心,实为忠臣。甚至,后世有史家将其称之“知大义”。
李自成军进入紫禁城,崇祯皇帝自缢于煤山。这时,左的部下欲以江南自立君,请兵东下。据《左良玉传》记载,左听后极力阻止,说 “先帝甫弃天下而我背之,是幸国家之变以自利也。”
为防止手下走水路擅自行动,左良玉调派水军船只架起大炮排列于长江之上。同时,拿出私房钱共计三万两,分发给诸将以稳定军心。
崇祯自缢后,三个儿子下落成谜,《明史》、《清实录》、《明季遗闻》、《明史记事本末》、《甲申传信录》等都有相关记载,可究竟是生是死却说法各异。
1644年十二月,发现一少年因内衣上织有龙纹,且自称是皇太子,并在苏州城内四处晃悠。因无法分辨真假,南明弘光帝朱由崧派太监李继周带同两位公公去辨别。
负责辨认的两位公公,在见到太子后当即抱头恸哭,李继周连忙派人如实飞报弘光帝。可事件至此却出现了诡异的一幕,认为此人确是真太子朱慈烺的两位公公和李继周先后被灭口。
尽管,大学士王铎坚称此为“假太子”,甚至弘光帝还整出了一幕“群臣会审”,可民间已是谣言四起。不得已之下,弘光帝亲自出面澄清,却适得其反越描越黑。
结果,朝廷与民间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朝廷上一面倒地认定这就是个“假太子”,而民间则认为此少年确是崇祯太子朱慈烺。
当时的这种乱象,明代大学士文震孟之子文秉在其撰写的《甲乙案事》上记载: “朝廷之上皆曰伪,草野之间皆曰非伪;在内诸臣皆曰伪,在外诸臣皆曰非伪 ”。事件到最后,“北来太子”的真伪已不重要,却成了朝中文臣武将间蛮触相争。
手握大权的马士英以此打击异己;而正要前去截击李自成大顺军主力的左良玉,也甩手不干,甚至宣称已得到“太子密函”,并亲率部下顺长江东下“清君侧”,要扳倒马士英。
左良玉是否假借“清君侧”之名实为造反向有争议,即便当时南明朝廷内也分作两派,一派以首辅马士英、阮大钺为首的,坚称左良玉实是举兵造反;
另一派则是史可法、袁继咸等忠臣,多认为左良玉举兵确是仅为弄清太子真假,并借机清除马士英。《明季南略》记载,在得知马士英一意孤行抽调兵马拱卫南亲时,弘光帝曾表态: “左良玉虽不应兴兵逼南京,然看他本上意思,原不曾反叛……”。
只是朝廷早被马士英把持,弘光帝的表态被置之不理。甚至明知清军已进入江苏北部时,弘光帝只得无奈地默许马士英抽调重兵放弃防御清军,转而驻守长江以南及对岸江北,对左良玉围追堵截。
南明的“马左之争”由来已久。论行军打仗,左良玉确是有两把刷子。崇祯年间,左良玉带兵已习惯于我行我素,而崇祯似乎也对其睁只眼闭只眼,这在明朝极为罕见。
明代以文轻武,武将虽带兵直接对敌作战, 可对军事行动的决策、制定却没有发言和 决策权。 更有甚者,朝中几乎是文官的天下,也即所谓的以“文臣制武帅”。
对武将的防范几乎是全方位不留死角,军队中的各级武将均处在文官的监督之下,武官的考核、升迁及军队的后勤管理等事务全由文官掌控。武将手下部属须同时接受驻地知府、知县等地方官的主会,文臣常以督抚的身份统军, 形成统军的“文帅"。
如熊廷弼、袁崇焕、洪承畴、杨嗣昌、卢象升、孙传庭等无一不是文臣出身。而战场上文臣乱指挥、瞎指挥之事时有发生,就如熊廷弼等就曾上疏予以痛斥。
明末战事增加,武将得已重用,但真正能因应战场变化敢于自主作出调整的将领不多。至于所谓的“将在外军令有所不从”,现实中几无实现的可能。而督抚统领军队时,却常被赐予尚方剑,准许便宜行事,对武将有诛杀之权。
明末最著名的,是袁崇焕督师蓟辽,认为总兵毛文龙跋扈,且恶文臣监制,不待奏请朝廷,袁崇焕便以尚方剑斩了毛文龙。而在接连击败张献忠农民军的左良玉,明显对文臣监制带有抵触情绪。
左良玉的跋扈一定程度上是想拥有军事决策权,且其用兵多是为保存实力,只是虽有指挥权,可军队的人饷仍掌握在文臣手中,明末军中缺饷严重,打仗没钱又确实玩不转,迫使武将通常要四处求饷。于是,攻城后抢掠成了左良玉补充粮饷的捷径。
最为致命的,是明军与农民军相比,是步兵多而骑兵少。左良玉坚持不打无把握之战,其用兵策略是“遇强则逃,遇弱则战,战则求胜”。他也因此成了晚明唯一一个因违抗军令,却能多次“戴罪自赎”的将领。
只是他违抗军令这毛病,后来也”传染”给了部下,在围剿农民军时就偶有发生。直到去世前,仍无法约束其部下私自领兵进入九江城内烧掠。
文臣对左良玉的猜忌防范及党争加剧,特别是弘光时期被边缘化,直接导致其借“北来太子”事件举兵“清君侧”。早在剿灭张献忠部时,督师杨嗣昌一边委任左良玉全权负责,一边又私下承诺等左良玉出征归来后由贺人龙接替其位置。
当左良玉大获全胜,并生擒张献忠妻子,杨嗣昌见状又反悔了,感觉被戏弄的贺人龙一气之下将实情全盘告知左良玉。而被左家军重重围困的张献忠,派出马元利极力劝说左良玉。
说若献忠被灭,左良玉对朝廷而言就没任行作用,如同弃子一般:“无献忠,即公灭不久矣。”这番话算是直戳痛处,本已憋了一肚子气的左良玉,在收受张献忠送来的大批钱财后网开一面,令张献忠得以进入四川。
弘光帝时期,左良玉表面上虽被加以太子太傅,封宁南侯,可朝廷上受宠的,仍是当初拥立弘光帝登极的四镇, 左良玉因没有参与,算不上定策功臣。 且马士英集团把持朝政,打击左良玉支持的东林党。
坐拥八十万大军的左良玉非但未受重用,且被也缘化。在他眼里,马士英集团是面誉背毁,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因此,派出的黄澍进京后,不仅在朝廷上公然羞辱马士英,还连上十疏弹赅。
从而加剧左、马之间的矛盾。另外,朝中有部分大臣也不满马士英,最终在黄澍的怂恿下,左玉良利用“北来太子”事件举兵“清君侧”。至于手下的八十万大军,从举兵之日起便已注定了日后的结局。
若成功扳倒马士英自然可说是“清君侧”,若失败无疑被坐实造反之名。左良玉死于“清君侧”途中,督抚袁继咸当即被左梦庚扣押,其目的自是为日后留有一手。
按当时的情形,弘光帝虽知左良玉未必真反,却无法说服马士英宁放清兵,也要调集重兵欲剿灭左军。明末《幸存录》中,还记载有马士英甚至打算以款清兵剿左兵。
那么,几十万的左军将要同时面对南明和满清部队,是真正的前有埋伏后有追兵,“清君侧”已几无实现的可能。古代“造反罪”是重罪,无论投降或被俘其结局可想而知。
若左军降清,至少还有活路。因此,即便左军中不乏曾经与清军打过硬仗的将领,生死关头选择倒向清军也就不难理解了。实际上,左军内部仍有部将如马进忠、卢鼎等人率部投奔何腾蛟。
只是,左军降清却苦了督抚袁继咸,他成了左军向清廷纳上的“投名状”。最终,袁继咸拒绝清朝劝降,后被押往北京,于次年三月慷慨赴死。
(本文同时发表于今日头条、百家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