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风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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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教过我几项技能,其中一项,是教我糊墙纸。

小学毕业的那年暑假,暑假过后我就是初一的大孩子了。我的初中学校在镇上西边的角落里,比较偏,距离我家5公里。现在开个车10分钟就到了,可是那时我们是骑自行车,那时候的路没有水泥路这么宽敞平坦。遇到风雨天,小红砖里的泥浆水溅到你裤腿上,石头子儿咬着你的车胎不肯前进。即使是大好晴天,雨天的坑洼处被晒得干涸坚硬,连绵起伏的小土丘,让你的车蹦跳起来。那时候,总想着赛过雨落下的速度,越过艰难的路,像风一样直接到达。

父亲也是这所初中毕业的,他说他的5公里全是泥路,无论风来雨去、严寒酷暑,都是一步一步走过来,那时的村里全是土路,村里的土路十八弯,每天来回5公里像爬山一样艰难。夏天雨水多,泥路变得特别滑,只能脱掉鞋子,赤脚“盘”过来。那时候父亲家里困窘,可父亲很爱学习,不高的个子坐在教室前排。父亲指着那一排梧桐树告诉我,后面一排洁白的房子曾建着他们简陋的教室。在梧桐树下走过,似乎能听到父亲年少的读书声,腼腆而认真。也似乎能感受到,安静的风里以后会有我的读书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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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和我一起各自思索着,沉默着,走着走着绕过半圈操场,来到一个小院。站在院子门口回望,直接可以看到一排宽厚的梧桐树干后面,是一排排洁白的教室。从教室到院子,也就四五百米。院子里住着老师、以及在老师家住宿代伙的学生,学生的父母们无暇做饭,或者常年在外工作,大部分学生三年都“留守”在这里了。院子里是一排排红砖黑瓦房,每户里有三到六间房间,一间里有两到三张床,每张床住着一届又一届的学生。

一进红砖黑瓦房便看到一间水泥地客厅,客厅中央放着一张暗红色木头桌子,桌边缘有些旧得掉了漆,并且包裹着一层发黑的油渍;有些边缘刚被削去狭长的表皮,呈现出一道崭新的木黄色。桌下面是几张大小不一,风格不一致的凳椅,凳椅被蹭的掉漆、生锈,凳椅下的水泥地被蹭得发出银白的光。

我们左转进了一间小房间,房间的东西墙边各各靠着两张上下床,墙上的几处白涂料已经剥落,剩余的白涂料上写满了公式,歌词,打油诗,武功秘籍,还有一些叛逆的掌印、脚印。父亲帮我选了一个东墙的床,东墙略干净一些。父亲由于工作的习惯,干活时习惯带着卷尺。他从裤兜里掏出卷尺,娴熟利落地量好墙面的尺寸,说道:“宽XX厘米,长XX厘米,你看,可以用一些白纸把墙重新糊一边……”说罢,他就拿来一叠白纸和胶带,把白纸的一角用黑不溜秋的手指固定住,叫我帮他按住对称的角。另一只手拿来准备好的胶带,把一张纸四个角黏得平平整整。接着,又用柔软的手掌把白纸的衔接处一遍遍抹平。墙被糊了一半,他咧嘴笑着对我说:“看,这是不是白墙了?”我也感觉墙越来越亮了。父亲继续说道:“革命尚未成功,小蔡同志仍需努力!”字字入耳,我贴得更起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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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那可是最热的暑假,房间里连风扇都没有。知了在窗外撕心裂肺地叫着,偶尔一阵风透过纱窗吹进来,还带着炽热和尘土味。可是,不知为什么,心里很凉快。让我频频忆起,每年年末父亲回来。我们一起撕去大门的春联,他爬上梯子,用裤兜里的卷尺量好精确的尺寸,梯子由上而下欢快地颤抖着。我们在肆虐的寒风中对答——

“浆糊给我。”
“喏。”
“画片。”
“喏。”
“对联。”
“喏。”
“你站远点,看看歪不歪?”
“不歪!”
“OK!”
然后,父亲和我一同站在远处念道:
“春回大地,福满人间。”

风也吹着,无论是冬天,还是夏天,风都一直吹着……

不一会儿,我们终于贴完了墙纸。屋子里顿时增添了崭新的光,东墙和床的都被照亮得像新的一样。我也即将要在这里度过三年崭新的时光。

后背湿透的父亲坐在床边,说道:“以后在这儿好好学习,早睡早起,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没过几天,我就要来这里上学了,父亲也不得不要去外地上班了。我是多么盼望,能多一些寒暑假。

初中的日子里,东墙的白纸上从未圈画过什么。许多盼望,放在脚下,放在一年四季的风里。我也经常与父亲通话,一阵寒暄、家常之后,我们会突然沉默几秒,父亲便问起我的学习,无论进步还是退步,父亲总是一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至今,父亲也是这样勉励我。无论什么事情,成功或失败,只要想到“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便像风一样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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