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棉柔是你难以想象的。不想说这里的白墙灰瓦,不想说这里的水乡,不想说这里坐着船采莲的女子,不想说这里的一切。姑娘坐在她的绣楼里,窗外便是水和莲。她做的一手好女红,琴棋书画,也略懂。任谁也会说这样的姑娘,媒婆必定是要踏破门槛的。而待字闺中的姑娘必定是什么也不懂的,单纯如白纸,整日便知道读读书作作画,弹弹琴绣个花儿。
母亲和父亲说为她选了一门好亲事,对方家境殷实,书香门第,那是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会吟诗会作对,将来也许还会高中,正是门当户对。姑娘也从未见过那个传说中温柔谦恭的男子。但毕竟也是将要成婚的人。她开始想,那个谦谦君子到底会是个什么样子,不管他会不会吟诗作对会不会高中皇榜,她只要他陪她看风花雪月,举案共齐眉。如每一个即将要嫁人的女子一样,她这样想。
母亲说,是时候该准备她的嫁妆了。其他的她和父亲都可以为她准备的充足又充足,只不过有一点,嫁衣始终要自己绣的。想了很多个日日夜夜,她准备要为自己绣上一件最美的嫁衣。
她放下手中所有的事,开始全心全意的绣这件嫁衣。也许会累,她坐在窗边停下绣针,不知想到什么,略带羞涩的微微一笑,忽又觉得精神百倍了。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母亲来到她的绣楼,告诉她如何做一个贤妻良母,如何三从四德,做一个贤内助。她听在耳里,记在心中。她一定会做一个合格的妻子,知冷知暖,为他打理家中的一切。
然而,嫁衣还未完成,亲也成不了了。那个传说中的男子退亲了。他不要这个一面也未曾见过的姑娘。他早已有心仪的女子。他将要去求娶那个女子,而不是和这陌生的姑娘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安排下成亲。这便是父亲和母亲口中那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吗?这便是那个她期待那么久满腹诗书的未来夫君吗?她一慌神,针已刺破手指,鲜红的血滴在鲜红的嫁衣上,很快便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父亲和母亲都过来看她,生怕她会想不开。对方也亲自来道歉,并送上了丰厚的歉礼。所有的人都用一种可怜的目光看着她。都觉得这姑娘是值得同情的。她叹口气,放下手中就快要绣好的嫁衣。
她坐在窗旁,随意的支起下巴,双腿伸直。第一次不像一个大家闺秀那样坐立有姿。她在她的绣楼里独自住了十六年,父亲母亲没有事重来不会来绣楼里找她。她一直克己守礼,做一个母亲口中优秀的大家闺秀。她也从来没有觉得很累,有什么不对。母亲说,女子本就该如此。
但这一刻,她再也坐不下去了。绣了这么久的嫁衣,好累。她看见外面蓝天白云,阳光暖暖的。采莲的女子又美又羞涩。还有游船的文人才子,她从前从不敢正视这些男子。其实又有什么关系,隔着窗纱,她又在楼上,谁也不会发现她在看谁。这样想着,她乐不可支的笑了,露出可爱的酒窝和牙齿。去他的笑不露齿,去他的女戒。她想着,又大胆的把窗纱拉开,头伸的更远些,想看的更清楚些。
哎呀!这该死的风,居然吹走了她的手绢儿!这条手绢儿她可是用了最久呢!她伸手去抓,又伸出头看它到底飞到哪儿去?这么一伸不要紧,她连半个身子都探出窗户了,若是被谁瞧见,必定是要损害闺誉了。
只见那手绢儿兜兜转转落在了一条游船上。船上站着一个绛衣男子,看着莫名其妙落在扇子上的手绢儿,下意识的抬头,绣楼上的姑娘探出半个身子,满头的乌发在春风中略显凌乱,也正在看着他。正确的说是看他手中的手绢儿。就这样对视片刻后,姑娘笑了,眯起双眼,露出好看的酒窝和牙齿,好像说了什么,便终于将探出的头缩了回去。窗纱被放下,又被风吹动,只是怎么也看不见绣楼里的情景。
他想,姑娘说的大概是,送你了手绢儿。
姑娘想,幸好她从不在手绢儿上绣自己的名字或者诗词。这世上会女红的姑娘那么多,绣着梅花的手绢儿每个姑娘手中大概都有好几条,送他又何妨。她又看了看绣了一半的嫁衣,皱了皱眉。她从来不喜欢半途而废,她也从未有一件未绣完的作品。那么,绣完它吗?
时间匆匆,一月又已过去。当初那件令她伤心了片刻的嫁衣再也激不起她心中任何的涟漪了。看着这完美的嫁衣,她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真是,任何一件绣品都是值得被认真对待的。她放松自己,支着头看下面的莲。不巧的是今天没有多少采莲的姑娘,只有一个穿着绛衣的男子在看着她。在看着她?她吓得心都漏跳一拍。再也不敢去看外面,又想,隔着窗纱呢!谁会知道她在看外面。也许他只是在发呆,这么想,却还是不敢再伸头去望了。
过了几天,母亲又过来了。有人来提亲了,对方的家世好的离谱,那男子几乎是全城姑娘都想嫁的良人。不过这样的事却叫当父母的又怕又喜。怕的是不知道女儿嫁过去会不会受委屈,这样的好人家会不会另有目的;喜的是他们的女儿真是足够优秀,不过是上一户人家不识眼前人。母亲忐忑的问着她的意见,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她不觉有些好笑。她从不觉得委屈与不甘,良人未到而已。她从来相信自己的父母,嫁就嫁吧,迟早都得嫁,更何况嫁衣也早已绣好,还怕些什么。
又过上了待嫁的日子。这次少了些期待少了些羞涩,她拎起手中所有的事。其实也不过是读读书喝喝茶绣绣花儿。她又绣了一条新的梅花手绢儿呢,而且觉得非常的满意,感觉比丟掉的那条更加好看。日子有趣又无趣的过。她好久没有看窗外的风景了,果然还是被上次吓到了吗?
不久之后就要出嫁,也许这栋绣楼她就要永远的告别了。难道不会不舍吗?怎么会,她觉得自己好像生病了,一次又一次的整理这些年来自己写过的字,看过的书,画的画,绣的绣品,用过的梳妆台……就要告别了呢。她做什么的心思都没有了,不舍一次又一次让她差点落泪。
母亲最近常来看她,她好像知道她不开心。又好像在提醒他们,她,这次真的要出嫁了。她们说了许多话,母亲甚至还留下来陪她夜谈。说起来未来的亲家,母亲说她当时也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看中了他们家,百般追问才知道原来那男子喜爱女红好的女子。姑娘的女红确实出色,母亲又说,那男子似乎特别喜爱梅花的绣件。姑娘顿了顿,梅花最近是她的常绣作品。因为上次丢了手绢儿,她一鼓作气绣了很多,并挑了最满意的作品。
有什么东西好像在脑海中呼之欲出。是什么呢?姑
她想也想不起来。
男子其实很少出门,不过恰巧有一天游湖捡了一条手绢儿。他想,再看一看那丢了手绢儿的姑娘甜美的笑容。他做了很多事,也等了很久,姑娘却再也不出来了。他想,总会看见的,不在乎这几天了。也许明天该回去准备了。这时,绣楼上的窗纱一动,一直洁白莹润的手掀开它,姑娘伸出头四处看了看,怡巧撞在他的视线中。他着魔般的将手绢儿扬一扬,果然,姑娘脸一红,逃也似的缩回她的绣楼。
他不禁一笑,这姑娘,害羞的样子也甚得他心。
2014-11-1 2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