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里淘金觅斯宅

本世纪元年,诸暨东白山东南侧的斯宅村在修缮华国公别墅时,发现了一块断损楹联的上联“代父叩君恩,至性肫诚,倾动东吴殿陛”。四年后,“毁家纾国难,忠贞慷慨,壮扶南渡河山”的下联也挖掘了出来。一个流传了一千八百年的故事得到了印证。

东汉献帝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此地一位历吴国官廷尉的史伟,见狱中有冤者不少,便擅自赦免一批犯人。孙权大怒,要以死罪治之。史伟长子史从、幼子史敦联名上书,争着要捐躯代父替罪。多亏孙权老母吴国太十分器重史伟,出面复核后,命孙权下旨赦免其死罪,官复原职。孙权了解了实情,感慨“子愿代父,孝也;兄弟争代,义也”,赦免了史伟。当时规定,官员死罪获赦免,须改姓。因此,顺着孙权一句“斯孝子也”的御赐,“史”改成“斯”。

那楹联,上联说的就是这个故事,下联也可以说是期家众后生一千多年来的写照。

今年清明,我与妻儿临时起意,驱车前往,欲一探这个有故事的小山村。

从家门口出发,经之浦路上杭新景高速,一公里后转入杭州绕城,约行二十公里进杭金衢高速,三十公里后入诸永高速,一路往前有三十公里,在璜山收费口下。左转以后就可以根据导路牌,沿S211后右转浬斯线一路直达。

时正清明,又兼昨晚的雨骤风急天明方止。车行高速,只见车前一片蓝天无云飘过,也无鸟打搅,安安静静的。时而车过富春江,过浦阳江,虽因暴雨夹入泥沙,江水缺了“绿如蓝”的诗意,但水面陡然宽广了许多,也平白多了江南水系难得的雄浑气势。远山近峦,还未成熟了的郁郁葱葱间,夹杂着旧岁的败枝和新月的杜鹃,在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乾坤里索求着自己生存的空间。

诸暨的S211省道两侧是翩翩的农田,种的是油菜。各地来的小车蜂拥而至,大约都是来一睹油菜花鹅黄的娇艳。无奈老天使着性子,一会儿浴火重生,一会儿乍暖还寒,把个油菜折腾得收起了花的衣裳,早早的结了籽。

深入斯宅沿着的一段曲折山路倒是有心旷神怡的景致。双向单车道,山路崎岖,靠山临湖,间有村落袅袅炊烟,农田鸡鸭戏耍。不知不觉就到了斯宅。


把车停在斯民小学对面只是因为有空地而已,殊不知,这斯民小学完全就是当年的重点小学,为这里培养了诸多事业有成的后代。今天的学军小学、胜利路小学或许还无法与之比肩。这也是在后来沿着溪边游步道,我走马观花的一览相距二十来米便有一块的木刻本土历代名士介绍牌才感慨到的。

遗憾的是,我在这些介绍牌上看到一位名士,生卒年居然是1879—1879。满打满算活了一年的这位,居然还做了大官,实在令人咋舌。很显然,这是后生们的疏忽,可也说明了今天之人治学办事远不如先祖先烈了。

斯宅乡建在山谷里,谷底有溪。溪两侧的民居新旧混杂。新农居乏善可阵。尤其是溪边比较抢眼的那处裕昌号,完全与斯宅历史没有半毛关系,是现代人从江苏枫桥整体搬到这里来,打着“保护越地古老文化”的旗号,放着收集来的民间工艺品,做着一单50元门票的买卖。不看也罢。

被人衷情的是斯宅的斯氏古建筑群。在历经沧桑后,它们依旧我行我素,任由岁月留下斑驳。

从古至今,尤以清代至民国,这里留存下来的建筑群有10余组,规模从数千平方米到十万余平方不等。组群由多个合院组成,布局对称,轴线明确。很有意思的,这些古建筑,从居住的性质看,属于同姓群居又相互独立,酷像福建漳州一带的客家围屋土楼;从建筑风格看,又非常像南浔的百间楼。

让人称道的有几处古建筑。规模当属“千柱屋”;精致当属“上新屋”;气派当属“华国公别墅”。

规模硕大的,是巨富斯元儒号称柱子近千根的私宅。“千柱屋”有屋118间,32弄,10天井。10个院落以“双槐堂”、“双桂堂”等名称各自成章,廊檐相连,四通八达。斯元儒善举颇多,捐银万千赈灾民,颇得道光帝赞誉之。

“千柱屋”正屋天井照墙有“百马图”值得一看。“百马图”由方砖合成,所雕马匹、人物神形毕肖,形态各异。斯宅古建筑里砖雕、石雕、木雕到处可见且精致,千柱屋“百马图”可见一斑。

精致绝伦的,是千柱屋隔溪斜对面的“上新屋”。“上新屋”是斯元儒胞兄斯元仁所建,因后建于千柱屋,故以“新屋”称之。这里的石雕与木雕非常精美,门、窗、梁、壁,多有恰到好处的雕品,连马头墙边也按上砖雕,鱼池边的石栏上也满是雕刻。

上新屋正厅高十余米的八根柱子,是本地香榧树。如此硕大的香榧树,估计再也不会有了。上新屋每根梁都饰雕花卉人物,图案精美。前檐双步为船逢轩。梁上施花篮式斗为“蝴蝶篮”,据国家文保单位普查,目前国内唯此一处(大约全世界也只此一处)。前檐柱置狮形图案透雕牛腿。有人开价奥迪A8一辆换此牛腿,被乡人笑拒。

我们此去,有一处未踏入,不是疏忽,是为再去留个伏笔。那就是华国公别墅。华国公别墅是后人追念斯继荣而设的家庙学塾混合院落。

清光绪五年副贡斯继荣是位酷好读书之士,一直想建家塾,然年高不能完成夙愿。他的儿子斯志浦、孙子斯源清为他建造了这所学塾,并叫“别墅”,好像他还在人间。因建于象山之麓后改名“象山民塾”。这种集家庙与学塾于一体的古建筑,全国罕见。

据介绍,整个建筑建于清道光庚子年,有三开间,三进,占地面积1800余平方米。门厅前有一半月形池塘,名泮池。历来池塘或圆或方,半月形不但少见,而且不经恩准是不能建的。宅内有几块大型石雕花窗嵌于墙上,是不可多得的艺术品。厢房天井内有一人“惜字亭”,凡写过字的纸,要在这里烧毁,不可到处乱丢。

穿过千柱屋,笔架山下,沿鹅卵石铺成的石阶蜿蜒而上,尽头有一处“笔峰书屋”,是斯元儒在建千柱屋的同时建造的斯家私塾。《光绪诸暨县志.坊宅志》载:“笔峰书屋,在松啸湾之麓。襟山带水,曲折幽邃,门前曲池,红莲盈亩,夹路皆植红白杜鹃,月季玫瑰,桃杏梅柳,灿烂如锦,山上杂种松竹”。

走入黉门,见“笔峰书屋”三层小楼。楼前空地有古木参天,依然生机盎然。几株老态龙钟,曲虬横卧的古树,见得介绍才知是紫薇树。“笔峰书屋”虽然已经人去楼空,但不难想象当年斯家弟子或依“美人靠”,或踞飘窗,朗朗书声,是何等仙音缥缈。


离开斯宅已是到达此地两个小时后的事了。归途中,我与妻儿兴致盎然,不免有些“游后感”。

今天的临时起意,促成了一段寻访。如同沙里淘金,在被几乎千篇一律的现代乡村建筑覆盖的江南农村,我们还是寻觅到了一段有趣的历史,见证了历史的幸存。说斯宅是穷乡僻壤并不为过,但在这里的人却完全反“穷山恶水出刁民”而行之。环境优雅无非因为远离尘嚣,落后与外界,而耕读立家表明了很早以前这里的人就欲对生存现状有重大突破。所以,离开斯宅走向大千世界的子弟们,每每能以光宗耀祖的成就反哺养育了自己的故土。

斯宅的故事还有许多。抗战胜利后,张爱玲也赶到这里小住几日。不是为了闲情,而是寻老公胡兰成。可惜张爱玲赶到,在此避难的胡兰成早与斯家姨太太范秀美双宿双飞去了。这样的故事不落斯宅正史,但也因为牵涉了斯宅,成了斯宅故事的“外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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