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黑萨拉热窝|在七月盛夏 走进战时严冬的战争童年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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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博物馆的那天,我把地址弄丢了。

只知道在老城区的贝格清真寺附近,具体哪个方位我不得而知。也许因为这间博物馆太年轻,附近的路人并不比我知道的多。穆斯林宣礼的声音开始在萨拉兹街道弥漫开。行人的目光朝宣礼塔望去,渐渐放慢了脚步。我打了个寒颤,在人潮中更加手足无措。头顶的毒太阳越来越烈,我背对人潮向相反的地方移动,企图找到附近的居民告知博物馆的确切方位。待我在一片灰色建筑风格的世界里,终于寻觅到并不起眼的它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


博物馆不过在清真寺对面的45度斜坡街道之上,却让我几乎消耗掉了一整天的精力

闹中取静的地理位置和阴沉低调的建筑风格,也许正代表了萨拉热窝人民对波黑内战记忆的态度。就像散落在城市各个角落的萨拉热窝玫瑰(详见我的另一篇游记《波黑萨拉热窝|空气在颤抖 仿佛天空在燃烧》),给带着伤痛的人们一个静静思索的角落。我的这一番寻找经历,好像契合了这座博物馆的内在品质——你必须远离人群,在平凡的生活区费心搜寻,才能进入这片没有被多种意识形态绑架,静默的纪念之地。


这座私人博物馆于2017年1月正式开馆,馆长出版的同名书有波黑语、英语和日语三种语言

关上物品寄存柜,售票处的小哥给我拿来了作为导览的平板电脑和耳机,里面有大量的图片和视频。最重要的是音频,这些对应所有展品的录音正在讲述每一段童年记忆。掀开挂着黑色天鹅绒的门帘进入展厅。灯光昏暗,没有其他人,一条深邃的走廊通向尽头的房间。一路上都是展品,我在展柜之间极为缓慢地移动着,每迈出一步就离灵魂更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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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故事有死亡和绝望,也有生存和希望 有的人瞬间长大,也有的人失去一切

影子被墙角分割的秋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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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向第一件展品,一个挂着铃铛的秋千。顶灯让颜色本身就亮丽的它仿佛置身舞台之上。它的影子被墙角分割,除此之外的其它地方黯然失色。这种沉寂有着极其孤独的意味。我按下画着秋千图案的播放键:

“祖父在去世前给我做了一个秋千,等他做完,战争就开始了。我从来没有在被自然包围的户外荡过它,关于它的所有记忆都发生在那个发霉的地下室里。大概有30多个人住在里面。我的母亲没有时间照顾我,就把一个小铃铛系在秋千上,只为确认我是不是在地下室玩耍。

战争结束后,我把它作为珍宝送给小表弟。可他对这个并不漂亮的秋千完全提不起兴趣。那个时候我才猛然意识到,它意味着我对于祖父的记忆、母亲对我的关爱以及我们逃避日常的战争现实,于任何人都不一样。现在,我不打算向我的孩子提起它,我想让他们去公园里荡秋千,无忧无虑,不再被战争故事烦扰。

而对于我而言,它永远是充满幻想、梦想和希望的秋千,是战时萨拉热窝围城中最安全的藏身之处。”

阿斯特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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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卡泽德的孩子们收到的人道主义援助包裹很少。当我走近负责分配的房间,看到装饰得五颜六色的鞋盒时,兴奋之情至今难忘。

这个包裹里有糖果和阿斯特利德(捐助人)的照片和信件。它从此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我从来不敢吃这些糖果,因为不知战争会持续多久,也不想很快吃完。

我试着与阿斯特利德联系,但地址不完整。他寄来的照片现在还在家庭相册里。这张照片让我羡慕,我也想拥有那样的笑容和宠物。”

小烤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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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烤炉的主要材料是炮击时倒下的铁门,它的腿是木棒做的

“我们知道了什么是死亡。

十岁的哥哥被狙击手击中了心脏,只为出门给鹦鹉采些食用草。我们甚至不能举办葬礼。这件事让我的世界彻底崩溃。

我们知道了什么是新生。

妹妹出生在战时的地下室里,那时候已经好几个月没看到天空、太阳和雨水了。她是我们的救星和希望,是生命战胜死亡的象征。

我们知道了什么是生存。

我父亲在1993年做的这个小烤炉,象征着战时的生存艺术。我们用书、报纸、鞋子点火,做了通心粉、豆子、面包等。”

一本假护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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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一天,我和邻居家的孩子们躲在坦克里,在士兵的保护下,偷偷越过国境线到达克罗地亚。当紧张局势加剧时,我们去了德国。

尽管所有人都对我很好,但我非常想念父母,想回到萨拉热窝,即便那里正发生着战争。一些陌生人帮助了我,为了搞到新护照,他们在我的出生日期上做了改动,获得了身份ID,还编了一个新地址。1994年,我通过机场的地下隧道回到了被围困的萨拉热窝。”

《刺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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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身处在被围攻的城市,如果你已经长大到可以阅读字母表中的大部分字母,我将推荐这本书给你。你需要一根蜡烛,或者说另一种更好的光源。安全很重要,例如在地下室里。毫无疑问你会遇到无法理解的单词,这就是为什么有一个姐姐在身边总是好的。

你可能会发现这本书缺了几页,因为在战争时期,书籍从一个人手里传到另一个人手里的速度比和平时期要快得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因为人们不喜欢在战争期间浪费蜡烛。”

一件带血的儿童毛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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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在狙击手大街上被开枪打死,他立刻倒在血泊之中,子弹穿过了他的头。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姐姐和我一起躲过了这场可怕的杀戮。艾尔是我的好朋友,萨拉热窝的小学生,喜欢绘画、足球和玩具车。"

艺术体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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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时候喜欢收藏杂志,这篇文章的主人公是我,1994年我11岁。我和另一个女孩参加了日本举办的世界艺术体操锦标赛,那是第一次离开被围困的萨拉热窝。在那个遥远的国度呆了一个半月,我开始意识到战争、死亡、生存的意义。在此之后,我停止了这种无意义的收藏。"

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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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我在萨拉热窝一栋废弃的公寓里找到了它。当时我们被塞族困在萨拉热窝这座山城里,白天藏在山里的狙击手对行人进行射击。当时周围的人们都认为这条裙子的颜色太过于明亮,出门很容易被狙击手当成目标。可是我偏要穿它,我喜欢如此微妙、柔和的色彩,它是反抗的象征,也是我生存的希望。”

关于战栗、悲恸、绝望的一切

“1993年3月25日,我的母亲被杀了,

她当时正写信给我,一封未完成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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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头部右侧留下了两根手指大小的伤口。

那场爆炸里,我的六个小伙伴全部去世了”

“这是用蜡做苹果,刚收到的时候我兴奋到大咬一口,

牙齿现在都留有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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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鞋盒里的芭比娃娃没有名字,我让她贩卖食物,给伤员缝补伤口。后来,我成了一名医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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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时食谱:1个洋葱,1个丁香蒜,2勺面包屑,1杯水,1/5的鱼,用尽可能多的香料搅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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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道主义组织给我们的玩具魔法杖,

仿佛通过玩“abracadabra”就可以让战争停止”

“用英文写信,这样才觉得悲剧没有发生在我身上”

持续摇摆的秋千

我顺着出口的箭头离开房间,在另一个昏暗的走道里,遇见了另一个秋千。我凑前阅读着墙上的文字:

“当你推动秋千时,给了它动能。等秋千到达了最高点时,动能就转化成为势能。除非外力作用,这些能量的总和在理论上是恒定的,否则它将无限运动下去。你正在离开战争童年博物馆,但是秋千将继续摇摆,就像战争结束后的生活依然继续一样——因为生命将远比我们和我们所经历的要更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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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国家历史博物馆、萨拉热窝玫瑰、战争废墟、战时牺牲者公墓、地下隧道它们所共同建造的集体记忆。这座私人博物馆,是见诸于日常生活之中的个体记忆,一个个平凡个体内心封存的情感。那里摆着萨拉热窝人没能察觉的一切,没能拥有的一切,失去的一切,以及今天所获得的一切。

出门右转,我沿着斜坡街道朝清真寺方向去,从死寂回到喧嚣,从严冬回到盛夏。

还想听萨拉热窝的战争故事?可以看我的另一篇游记

波黑萨拉热窝 空气在颤抖 仿佛天空在燃烧

本文大部分图片拍摄于:萨拉热窝战争童年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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