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 夜 有 火
他给过她一个承诺,六界内只存在她一个物种,容不得他人。
第一章:紫夜
月圆之夜,忘阙楼门开。
亦琛幻化成普通客家坐在凉茶铺内,静静地期待着女子的出现。
数日前,他在饭馆吃饭时,偶尔听见人们闲聊的灵异怪事。
曾几何时,月圆之际,连接妖、神两界之枢纽——忘阙楼门大开时,总有一容貌模糊不清的女子佩戴一把亮光闪闪的长剑,弹奏着凄凉婉转的曲子,徘徊在妖神两界,久久不能散去。
女子出现的那夜,妖界内必现血光,更为恐怖的是,死者先是全身皮翻肉绽,面目全非,却在你触摸的瞬间发出一声暴戾,然后砰然化为齑粉,你的身周散发着肉被烤焦的味道。
她本不该配备如此宝剑,我才是它的主人!亦琛暗起杀心,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本该是充满欢腾活跃气氛的午夜,却透着诡异的安静。
哐啷——哐啷——
饭馆的所有人突然被这清脆动听的声音惊醒,屏住呼吸惊恐地看着他背后。
女子一步一步向他逼近,走得极慢,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人的胸口一样,又像山就要塌下来了,带来极大的压迫感。她的左手拖着一把长剑,每走一步,空气中就传来长剑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紧接着,是婉转凄凉的曲子。
他咬紧下嘴唇,冷汗划过他清俊如神的面容。
忽然,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了。
亦琛心神一凛,毫不犹豫地祭出剑转身向后刺去——
刀刃却在刚触及女子的颈部时停住,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架住他手中的剑,无法再向下一寸。
女子低首,却不见她有欲伤害他的迹象,她温柔地抚摸着佩剑:“此剑名‘灭天’。”
亦琛大惊失色:“灭天!”
他曾闻这把剑的传言,除却它认定的主人,若是生人驾驭它,必受反噬,被惑乱心神,受控大肆屠戮。
他并未放松戒心:“你何故在忘阙楼前徘徊不去?”
女子依旧低头:“为灭天找好宿体。”
一个邪恶的念头在亦琛脑中形成,他半晌不语,试探性地问:“将灭天借与我,终有一天我会成为它认可的主人。等我一统六界,一定与你共享,如何?”
既然灭不得她,利用一下她也无妨。
女子重重地点头,将长剑解下缓慢地递与他手上。
亦琛接过剑后迫不及待地抽出,剑身在皎洁的月色下泛着妖冶的红芒,细如一条活灵活现耀着华光的灵蛇。
“当真绝世好剑。”他忍不住夸赞,慢慢收起剑,“对了,你可有名字?你有何心愿大可告诉听,我能帮你实现一定会去做。”
这时,女子忽然抬起头,她的面容竟如冰雕玉琢般的精致,双唇紧闭着,但是空气里却听得到她清脆动听的声音:“公子唤我紫夜吧,让我跟着你便好。”
第二章:成亲
短短三个月,六界无人不晓一位无师自通的少年,仅凭着一女子、一把剑,比武的所到之处哀嚎冲天,伤者遍地。
十日前,这名少年受了妖王风翼之邀,前往风翼所在宫殿劫冀殿。
如今,他已成为妖王的左使。
而这个少年正是偶然间得到灭天的亦琛。
原本灰头土脸的他而今却是衣着光鲜华丽,一袭白袍云一般地浮动,衬得他如天神一般俊美。
三个月的历练,使他的脸上放射着让人无法正视的光芒,带着摧毁一切的霸气和自信。
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灭天剑,脸上挂着若隐若现的笑意,卷起满天月色,径直走去葬星殿。
亦琛远远坐在内阁珠帘外的木椅上,激动地望着珠帘内正练着书法的人儿:“妖王封我为左使。”
紫夜一提笔:“挺好。”
她的语气平淡无奇。
相处已有些时日,亦琛已然习惯她这般冷淡的性情,心情极好地撩开了珠帘,坐在离她一米左右的地方,有些得意忘形:“至今唯我一人未被灭天所伤。传言,灭天所认可的主人必定是通天彻地的将才,现在足够证明我的能力了吧。”
笔锋偏转,“将才”两个清逸娟秀的大字印在宣纸上,她搁下笔:
“你不过是灭天的宿体罢了。”
兴高采烈的亦琛此时如被人浇了一盆冷水,语气陡转不快:“等你找到它的主人,带来见我。”
她低首应了一声,“好。”
“紫夜——”他这才记起风翼吩咐他做的事,凑近了她一些,却闻见一股浓郁刺鼻的胭脂味,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厌恶地离远了些:“我不是让你别涂那么多胭脂俗粉么?想熏死我么!”
“女子天性爱美,用点香粉似乎很正常。”
“可你也不能拿胭脂俗粉当饭吃啊!”他喝了口茶,“近日妖界内屡次发生血案,死状与六界传闻的一样,前几日妖王的殿内死了几个守卫,手法一模一样,妖王发令,若是谁逮住这恶魔,就有望做五洲七岛的岛主。”
他清冷的目光森然转到紫夜身上。
她苍白寡淡的脸上波澜不惊,手中的画笔稳稳地落在宣纸上,他说的话仿佛无关于她。
“紫夜,我曾在饭馆听闻,每每月圆之夜,你徘徊在忘阙楼前时,妖界内必见血光——”
“你认为是我?”她顿笔,冷笑反问。
亦琛哑口无言。
她轻叹一声,问:“如是我为,你会将我五花大绑将我送去妖王那里吧?”
“不——”他清冷的面容一阵青一阵紫,尴尬的气氛铺张地散开在空气中。
“不用担心,不是我做的。”她提笔,水波不兴的眸子里,有一缕忧伤和无奈的精光一闪而过。
亦琛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是落地了,可心头萦绕着一个更大的疑惑,总令他寝食难安。
这个疑惑从他用灭天杀第一个作恶多端的恶人时,就掩埋在内心,之后每杀一人都出现相同的情况,疑惑在他内心生根发芽,每一日想起都觉得诡异森然。
传言灭天出鞘必见血光,杀人后滴血不沾,且有火光流动。
他手中的长剑出鞘后确实滴血不沾,但也从未见过有什么火光流动。
他多次想开口问紫夜,可每次话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吞下去。他怕受她的讥讽,说什么他只是灭天的宿体,只有在真正主人的手中才能有火光流动的迹象。
“可还有事?”她问。
亦琛坐在一边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从初次际遇,她就是一袭月白衣衫,容貌虽清秀但面色一如衣衫苍白,没有一丝尘气,也没有一丝生气,一双修长的手指瘦骨嶙峋。
无论何时,她面容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冷淡模样。
她充当了一个看客的角色,看着他由一个不知名的少年成长为妖王左使。
曾几何时,他竟习惯身边有这样一个诡异的女子的存在,不追究她的来历,习惯了她冷言冷语,习惯了她坐离他几米远处静静地听他倾诉。
甚至连他自己都搞不懂,仅仅因为她无意间的一句“我不喜生人”,偌大的宫殿内,他竟将所有下人全部遣散,生怕她哪日不高兴就离去。
离去?
这两个字让他立马绷紧了神经。
亦琛忽然意识到,他从未想过这个默默陪伴在他身边的女子会弃他而去。
一股难以言状的情愫流转心头,他忍不住说:“紫夜,我们成亲可好?这样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了。”
他不出意料地看到了紫夜眼中那一晃而过的惊讶,她埋首不语。
亦琛只当她是默许了,内心满是憧憬和期待,成亲入洞房之际,也许紫夜的性情会改变些,不会再对他不冷不淡的了吧?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两日后,所有的憧憬被亦琛亲手推翻。
妖王亲自来看望他,拐弯抹角地询问他是否娶过亲,意在将女儿莫岚嫁与他。野心勃勃的亦琛将计就计,应了妖王所提的婚事。
妖王将随身佩戴的灵石赐予他,并鼓励他:“我果然没看错人,年轻人好好干,这六界早晚是你的囊中之物。”
亦琛恭敬地送走妖王后,转身却见紫夜病怏怏地倚靠在殿门,他心里一阵惊慌,他手足无措地快步上前,终是掩饰不了他眸中的喜悦之色:“紫夜,我娶了妖王之女,便能成为五洲七岛的岛主了。”
“好。”她清秀而又苍白的面容上始终看不出任何表情,没有委屈没有怨恨,言罢淡淡地拂袖离去。
亦琛失神地倚靠在殿门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瞳中夹杂着复杂的色彩,他不断说服自己,他娶莫岚是想借助妖神之力来一统六界,他想要她过上更美好的生活,他不得已才娶风莫岚的,他对紫夜没有半句谎言。
他并未对不起她。
第三章:谜语
因为这件事他心神不定地几晚都无法入睡。
深秋的夜,六界内笼上了一层厚重的白雾,这是亦琛与妖王之女的新婚前夜。
那一抹月白色的倩影,一个人,孤独地坐在葬星殿庭院中。
这个夜晚,她的视线一直是模糊的。
仿佛瞳孔中总氤氲着迷蒙的水汽。
“紫夜。”亦琛轻轻唤她,披了件样式简单的长袍在她身上,手指勾着两个殷红如血的酒杯,坐在她对面,摩挲着她的手,略带心疼地说,“怎么不多穿些?你看手都冻紫了。”
她猛地一抽手,埋首不语。
他尴尬地缩回手,似笑非笑地举着酒杯说:“这是妖王在狩猎围场赐的,据说它是由麒麟血和凤凰羽制作的,用它盛出的酒,大有巩固内力之效。”
他优雅地为她斟了一杯酒,送到她面前。
“我们眼前的或许只是场梦。”她幽然说出这么一句,亦琛疑惑:“此话怎讲?”
“眼前的一切美好事物,不过是我们心中所想,也就当了真。”
他轻抿了一口酒,愣愣地思考:“什么意思?”
“是我们内心最渴望、最想得到却又得不到的美好。”紫夜放下酒杯,眼神迷离地望着远方,冷淡的语调也愈发苍白无力,“当你内心的渴望与欲望越来越强烈时,它就会凝聚成强大的心魔。你知道千百年前云荒大陆诞生的恶魔天使——瞳吗?”
亦琛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之所以被称为恶魔天使,她有天使的外表,恶魔的内心。她见不得云荒大陆内貌美的女子,残忍而暴戾地将她们尽数杀害。”
“她自己岂不是很痛苦?”亦琛忽然发觉她眼角氤氲的水汽,心里一阵心酸与愧疚,“那你会一如瞳那般对待我么?”
紫夜突然抬首望着他,发出一声冷笑:“我又不爱你,何故那般对你。”
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萦绕亦琛心头,他闭紧双目,举杯一饮而尽,借以掩饰眸中那缕失落感,烈火般的液体滑过喉咙,欲醉不能醉,他忍不住问:“你有爱过谁么?”
“当然有,只是我和他身份太悬殊,永远也不会走到一起。”她讲的云淡风轻,看不出脸上有一丝难过或伤心。
“紫夜。”他忽然很想知道她最爱的那人是谁,话到嘴边却又失去了追问的勇气,陡转话题,心中却是说不出的苦涩,“忘阙楼开那夜,见你怀中抱琴,不如为我演奏一曲,以作我新婚之礼,好么?”
她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她的手中已然幻化出一把棕红色的七弦古琴,左手轻按,右手微拨,一曲动人的旋律飘然而出。
这动人的琴音有股催魂的魔力,亦琛忽然站起身,伸出手想要将浓雾掳去,看清眼前的一切。
繁盛的庭院在琴音的渲染下,竟变成辉煌华丽的宫殿。而眼前抚琴的女子,弹指即破的肌肤竟蒙着一层白色的粉末,一袭月白衣衫不知何时被破破烂烂的黑衣取代了。
不容他忽略的是,紫夜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竟浮现久久挥散不去的悲伤的笑意。
这一切,似乎在他身上发生过。
“你做什么?”女音打破了他的幻想,将他拉回了现实,原来是他受着某种蛊惑不自觉地坐在她身边,并紧紧抓住她的手。
眼前所见到的一切突然云烟般消失殆尽。
“这是哪里?你弹的曲子,我好像听过。”
紫夜收了古琴,挣开他的手:“你的府邸。是你的心魔在驱使你吧?”
“许是这样吧。”亦琛的声音带着磁性的迷醉,猛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脸迅速贴近她,深情地吻了她,“这该不会也是心魔驱使吧?”
紫夜的唇是清凉的,让原本有些醉意的他,彻底乱了心神。
他含情脉脉地望着惊讶地愣在原地的紫夜,他想,若是她提出让他别娶亲的要求,他定会立刻应了她,带着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她表现出来的冷淡却让他大失所望:“你醉了,少说话。”
一场期待一场空欢喜。
他筑起的彩色泡泡又一次被自己亲手毁灭,她的眼中只有冷冽,毫无温热的情感,怕是她的心不会再为谁而暖了吧?他很无奈地笑了笑,酒混着泪入愁肠。
“紫夜,我对你是真心的,我一定会实现我的承诺,娶妖王之女只是我计划中的一步,我们还要一起……”醉意翻腾,他话未完就趴在石桌上沉沉睡去,口中不时地呢喃着“你要信我”之类的话。
院中枯叶离了枝头,随着洌风散落一地。
她轻蹲下身,一扫往日的冷淡,温柔地抚摸着他清俊的面容,终是落下泪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她贴在他的耳边轻声细语:“阿琛,你从未怀疑过,许是我的心魔蛊惑了你。”
第四章:变故
天还未大亮,亦琛大汗淋漓地从床上惊醒,满目惶恐,他突然发现自己头昏脑胀,任谁都无法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仅是一场梦,竭力叫喊着紫夜的名字,回应他的却是大段大段的寂静。
自那晚后,他与紫夜数日都未照面,直到大婚。
妖王之女下嫁自然免不了壮观浩大的喜庆场面,数以百计的下人,丰厚华丽的嫁妆。
原本安静如常的宫殿,如今却是随处可见人影浮动,嘈杂纷纷,紫夜终日待在内阁不出门。
奈何这般却还有麻烦上门。
某日,紫夜闲适地在阁内练书法,阁门突然被人撞开。
几个手脚麻利的下人在屋内堆积了很多东西,领头的管家行礼:“这是我家主子赐给姑娘的。”
锦盒里全是高贵奢侈的首饰,华丽丽地耀着金光,她却连眼皮抬都不抬,继续练她的字。
“何意?”一个女子的身影浮现在她眼前,亦琛之妻莫岚不冷不热地说,“这些是我赐给你的,带着你的东西离开亦琛,离开这里。”
紫夜站起身,行了礼,答非所问:“您可唤我紫夜。”
“我管你叫什么,反正你必须走!”莫岚几近命令与嘶吼,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眉间流动的神情坚定不已,毫无商量的余地,娇小的脸颊竟泛起了羞涩的红晕。
“您多辅助公子做事吧,无须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莫岚瘦弱的身子硬是被她的这句话气地发颤,却只是弱弱地叉腰跺了一下地面。
“您大可放心,我不足以威胁你在他心中的地位,所以您无须驱赶我。不过我友情提醒一下,您可不要为了听命妖王而葬送自己的性命。”
“多管闲事,我愿意。”莫岚被气地立马逃离了内阁。
“可惜了。”她锁上门,轻叹一声。
下个月的月圆第二日清晨。
如她所言,骄横跋扈的莫岚惨死新房。
美丽可爱的容貌上却是被剑痕划得皮开肉绽,面目全非,只有那一双放大的翻白眼珠,死命地瞪着,死不瞑目。
亦琛悲伤地抱起莫岚,刚触及她的瞬间,空中骤然发出一声狂暴的厉吼,手中的人儿却赤裸裸地化成了齑粉,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烤肉味。
他提起手边的灭天,疯狂地冲出去,对着庭院中的树木一阵肆虐砍伐,心中的魔性被激发出来:“简直是混蛋!”
他并不为莫岚的惨死难过,而是这杀手太不把他当回事了,竟敢在他的眼皮底下杀人,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等他逮住这人,必定将他处以极刑。
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久居不出的紫夜秀气的脸,发了疯般奔向内阁,他在心里不断说服自己,恶魔在月圆之夜只取妖界一人性命,她一定会平安的。
推开阁门的一刹那,他微微震惊。
紫夜倒在地上,月白的衣衫上沾染着殷红的鲜血,满阁的血腥味和着浓郁的胭脂俗粉的香气,令人作呕。
新婚前夜他所做的梦中,紫夜说的每个字他都清晰在耳,她说瞳因恨而将云荒貌美的女子杀尽,并毁容。
她说,那是瞳的恨意与咒念化为了心魔。
现在想起,不觉心有余悸。
“下人讲,莫岚死前与你碰过面。”他说。
“是的。”她丝毫不掩饰,“她让我离开你。”
他纠结了良久,还是问出口:“你袍子上的血从哪里来的?”
“莫岚身上的,我本想救她,可终是迟了一步,她非我所杀。”她说。
亦琛恼火地将灭天刺入地板,语气却是极显温柔:“我信你,可你总该叫醒我吧,这下可好,计划全失败了。”她将头埋下去,只听得见细微的声音:“我尝试过,可你睡得太沉。”
“待着别乱跑,我去处理。”亦琛一甩袖,扬长而去。
第五章:魔种
劫冀殿。
亦琛赤裸上身,被浸在阴冷的血池中,铁索链穿过他的琵琶骨和各大经脉,将他死死锁在地下囚室,他耷拉着头,发丝坠在污秽中,神志不清。
“亦琛,你非但没能将杀人狂抓回,还容他把我最心爱的女儿给杀害了!你在这等死吧,陪莫岚下地狱去!”妖王如失控的野兽般厉声呵斥。
亦琛无力地低笑,终是逃不过这宿命,笑着笑着咳出了泪。
“这全然怪不得亦琛公子,那个杀人狂非人,是魔种。”一清越的声音从天而降。
阴暗的环境下,男子一袭月白衣衫翩翩而落,全身散发着神祗般的霸气,霸道地让人睁不开眼,他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看起来既不冷酷也不温柔,一种疏离的气质。
来人长袖一挥,亦琛便挣脱了铁索的束缚,他双手一托亦琛:“妖王殿下,在下乃神界的执法神凌天,贸然造访,海涵。”
妖王没好气地说:“我们妖界的事怕是还轮不到神界来管。”
凌天席地而坐为亦琛疗伤:“论理确实如此,可这魔种是我们神界一份子,殿下也不希望它搞得整个妖界鸡犬不宁吧?”他又将目光转向亦琛,“公子的佩剑可是灭天?”
“嗯。”亦琛浅浅地应答,却是不明白他所问何意。
“那就是了,灭天之所以成为六界觊觎的对象就在于它的剑魂的魄力,它足以反控人内心最贪婪的欲念,并帮他们实现。”凌天笑了笑,亦琛却不假思索地问:“你是说心魔?”
凌天很欣慰地点点头:“心魔一旦强大会附在普通人躯体上,蛊惑人心。”
亦琛似乎明白了灭天每次杀人后没有流动的火光出现的原因了。
许是因为受控于心魔,所以失了剑的本质吧。
“在下请教,心魔通常出现在何处?”
“宝剑附近。”
“如何能除去灭天的心魔?”
“先绑人,再灭魔。”
妖王急切地打破了他们的对话,插话道:“执法天神有把握除去吗?”
凌天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手中变幻出一个晶莹剔透的水球:“本神自有办法,本月下弦,定除之还妖界安宁。”
妖王这才松了口气,独独亦琛傻傻地愣在一般思索着什么。
他想到,初见紫夜时她身上佩戴的那把灭天。
他想到,紫夜每次都坐在离他几米开外。
他甚至想起,新婚前夜做的梦中,紫夜的唇冰凉,不似常人该有的温度。
内心一阵翻腾,他猜测,紫夜是被灭天的心魔附身了。
令他无法接受的是,凌天道,心魔附身找的一定是内心欲念和咒念极深的人。他突然很想知道,那个让她念念不忘的人到底是谁,竟让她生出这样强大的欲念。
那首凄凉的曲子,到底是为谁而弹?
第六章:谜底
亦琛仗着凌天许下的诺言被妖王释放,一连几日都在操办莫岚的后事,好歹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他心力交瘁地躺在内阁,见到了紫夜却是也不敢吱声,一想起凌天所说的就毛骨悚然。
床边忽然冒出一团白光,他想见却又不相见的人儿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紫夜一把拉起他就往殿外跑:“亦琛,快跑!”
第一次见到她惊慌失措的神情,不免疑惑:“发生什么事了?”紫夜死死地抓着他的手:“他来了,趁现在赶紧逃!”他四处张望着,“谁?”
却忽然挣开她的手,高大魁梧地立在她面前,眸中尽是深情又痛苦的复杂情绪,他终是将所有疑惑都摊了开来:“紫夜,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初次见你,你说你只是一只普通的妖,我果断地信你!
“妖界每月月圆之夜发生的血案,你说那些不是你干的,我也信你!
“莫岚惨死,你说你是在救她,我还是信你!
“可你什么都不与我讲,我就像傻瓜一样!是不是因为你深爱的那个男人,所以你对天底下的男人都失去了信任,对我也是?!还是你在等待机会?!”亦琛说完这些话时,高大的身体忍不住颤抖,白皙的脖颈处青筋暴突,清澈的眸子中有晶莹的液体在滚动。
他不知自己从何时开始对这个冷若冰霜的女子如此上心了,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牵动着他的万千情思。
紫夜涨红了脸,低着头,抿着嘴,一脸哀求:“亦琛,再信我一次,我不会害你的。”他挣脱着往后退,嘶嚎道:“告诉我,你是谁!”
“……”紫夜还未开口,头顶的天空刹那间黯淡了下来,一片苍茫肃杀。
脚下的大地仿佛剧烈地震一般左右摇晃,一道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在地表上爆裂开来,如同无数怪兽从地底裂开的血盆大口,整块土地分崩离析,四处坍塌。
紫夜绝望地瘫倒在地:“来不及了。”
铺天盖地的黯淡天光下,猎猎的火光映照着葬星殿前殿。
男子摩挲着水晶球,蹑手蹑脚地沿着花园池壁走。
本该是安静地只听得到男子呼吸声的花园,却忽闻一个轻微的脚步声,男子化为树木立在原地极力倾听,那脚步声骤然消失。
男子提高了戒心,继续沿着池壁漫步。
然,他的身后一道精光闪现,华光猛然逼近,男子飞空旋转倏地甩出了水晶球,不由大笑:“看你往哪儿逃!”同时后退三步。
转过脸来的男子竟是前几日出现在劫冀殿的执法天神凌天。
他魁梧的身形悠然地悬于半空,嘴角勾起一抹笑,十指灵动飞扬,不知何时,指间细细的银丝闪烁着点点光芒,一圈一圈的绕在魔种身上。
其实照耀着华光的是灭天剑。
他轻念金刚咒,一句句咒语化为无形的束缚缠绕在银丝上,渐渐勒紧魔种的身体,猎猎火光映在魔种的脸上。
凌天收了法力,近靠在他跟前:“亦琛,整整三百年了,没想到我们还会见面。”
此时的亦琛面露凶光,清澈的眸子也如嗜血的魔瞳,再无之前的半分温柔,他极力想挣开银丝,恶狠狠道:“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天神个个都该死!该死!”
凌天手腕翻转,水晶球疯狂地吸收着亦琛体内的魔气,很快被染成一团黑色,随着凌天的指间指引砰然飞出,亦琛的身体软软地倒下去。
第七章:赎罪
“众将听令,将逆转天意的火神赐以天雷烈火极刑,立刻施行!”一声令下,天谴降下,九十九道天雷交替着发出巨大的锐利轰鸣声,通天彻地地正要打下,整个六界都为之震动。
紫夜从内阁跌跌撞撞跑来,抱住亦琛,将他护在身后,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求你放过他,我愿意为他万劫不复。”
她怀中的亦琛迷迷糊糊地醒了,越来越多的疑惑盘绕在心头,却因她的那句话感动地落下泪来,打湿了她的衣襟。
“没有谁能代替得了谁,因为你们一个也别想逃!”凌天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
亦琛倏地想起凌天的话,他说灭天的剑魂反控内心欲念强烈的人,然后蛊惑人心。
难不成自己为灭天蛊惑?
可,紫夜被剑魂附身,怎会害他?
微微有风吹过,身穿铠甲的凌天就好似在猎光下作战的王者,显得霸气十足,用一副圣洁的模样说着最残忍的话:“亦琛,我便让你死个明白,众将施令!”
数道金光交错着划破天际,天雷瞬间一道接一道地轰隆砸下,亦琛瞳孔惊恐地放大,紫夜的手臂死死抱着他不放,将高大的他护在娇小的身体下,含情脉脉地看着身下的男子,竟欣慰地笑起来,泪水滴落在他脸上,任他怎么使力也推不开她。
无情的天雷烈火穿过她弱小的身体,炙热的血迸溅到她身下的亦琛脸上,每降下一道,她的双臂就抱紧他一分,她体内流动的一股强大的力量不断传递到他身上。
亦琛泪流满面地看着她承受着一切,眼前一片血腥蔓延,蔓延至心里。
眼前的紫夜与脑海中那个穿着破破烂烂的黑衣女子影像重合。
他记起,紫夜并非被剑魂附身,而是自己驾驭不了灭天反被噬。
他记起,一个叫紫夜的飞蛾小妖欣喜地与火神亦琛相拥时,毁灭了。
他记起,他要她为他生生世世奏琴——
他看着她受着极刑变得皮开肉绽的痛苦模样,眼泪顺着脸颊流入口中,嘴唇嗫嚅了半天,声音却如鲠在喉。
紫夜咬紧牙关,艰难地吐出几个:“阿琛,不要说。”
他失神地望着她,忽然问道:“紫夜,你不是早就——?”最后两个字他终是没忍心说出来。
原来,都是自己的心魔在驱使着这一切。
其实亦琛的身份一如凌天所言,乃神界火神。
三百年前,他孤寂无助,终日与飞来飞去的小飞蛾对话,久而久之,小蛾受火神殿的仙气感化,凝聚成人形,日夜侍奉在他身边,给他弹琴、起舞。亦琛却嬉笑地给她取了一个名字“紫夜”,他给过她一个承诺,六界内只存在她一个物种,容不得他人。
他们相偎相依了百年,直到第一次神魔大战,亦琛受了重伤,紫夜为了救他将自己的精元给了他,他感动地忍不住拥抱她,而自己的身份却给她带来了毁灭的命运。
从此他的内心沉浸在深深的愧疚与悔恨中,甚至为了找她不惜到冥王殿大闹了一场,终是被天帝削了神籍贬下了妖界。
即便飞蛾已魂飞魄散,他却始终不相信她已经离开了他,因此他内心最深的欲念与咒怨积聚成强大的幻惑心魔,使已亡的紫夜又回到了他身边。
他天神的善良正义本质完全被心魔吞没了,但邪恶的力量是驾驭不了火神法器灭天剑的,唯有被反噬成为宿体,剑出鞘一次宿体的元气就会耗费三分,而月圆夜却是他恢复元气的绝佳机会——
所以妖界月圆之夜发生的血案都是他自己干的。
他对紫夜承诺过,六界内除去她一只飞蛾,容不下任何。而那些死去的都是飞蛾精,包括莫岚。
而今,只要他认清这一切,说出这一切,心魔即除——他念念不忘的人儿也就立刻化为乌有。
亦琛全都记起了,却是不愿将自己一手铸造的美好尽数毁去。
“原来我早就被心魔控制了,紫夜,怪不得你不愿我雇佣下人,怕我大肆屠戮。
“怪不得那些死去的人触碰后都化为了齑粉,原来因为我是火神。
“你用那么多胭脂俗粉,原来是为了掩盖你身上的焦臭味。”亦琛悲伤地喃喃着,笑着抹去紫夜脸上的血污,一个温热的吻落在她冰凉的唇上,“紫夜,我爱你。”她气若游丝地说:“早知如此,那日夜里我就该躲起来,这样就能永远跟着你。”
说完,一股威慑六界的力量从他体内迸发而出,他知道那是紫夜从莫岚身上转移来的妖神之力,他将即将砸下的九十四道天雷全都引渡到自己身上,顿时面目全非,临死前,他奄奄一息地拉着紫夜的手,猛然说出一句:“我不后悔。”
片刻时间,庭院中只剩两具相拥在一起的白骨。
后记
夏夜,一小孩看到一只飞蛾壮烈地扑向火,好奇地跑到母亲身边问:“娘亲,为什么飞蛾死也要扑火呢?”
母亲温顺地抚摸着孩子的头,语重心长地回答:“因为飞蛾太爱他了,她为了给火赎罪,渡他转世轮回,所以不断扑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