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半沐
01
“总是在梦里,看到自己走在归乡路上……”
亦如许巍《故乡》歌词里写的,故乡也常常出现在我梦里。却是第一次出现在我笔下。
伟大作家笔下的经典,半生来自于故乡。读了太多名家写的“故乡”,越发不敢动笔写自己的故乡,怕自己写不出故乡的美与好,写不出自己绵绵的乡恋与乡愁。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写下“故乡”二字,几乎就要语滞了。
鲁迅先生描写他的故乡:“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了。”
每每回乡,我的心也总会悲凉起来。通往故乡的路越来越宽敞,故乡的模样是越来越洋气,故乡里故人却越来越少了,故乡也越来越远了,远得只在我的梦里。
02
十几岁举家迁出故乡。20年来,几乎每年都回一趟老家,祭祖扫墓,缅怀先人。总是激动莫名地回去,然后怅然若失地离开。
故乡的故人于我是熟悉又陌生。
他们说着朴实的乡音,感叹我长得像母亲,感叹着时光流逝,小辈们已成家,他们已老去。他们记得我幼时的模样,记得我儿时的趣闻(或糗事)。令人沮丧的是,看到这些长辈们,有些我竟然不记得要如何称呼他们。
故乡对长辈的称呼是讲究、也介意的。爷爷奶奶辈尚在人世的寥寥无几,也不会喊错,区别就在于父辈的叔伯。用老家话,年龄比父亲大的要叫伯爷,比父亲小的则叫干爷;伯爷家的婶娘则相应的叫伯妈,干爷家的婶娘相应的叫干妈。
小时候以貌取人喊错称呼,就会被调侃取笑,并耳提面命地教导。怕称呼错了闹笑话,迟疑中便又语滞了。
为此我十分沮丧,乡亲们一声声唤着我的乳名,而我却忘了如何称呼他们。怎么对得起亲切如旧的乡音,怎么对得起他们握着我久久不舍放手的真诚?
时间和距离真真是一切感情的杀手啊!尽管年年回去,但匆匆一面,有些还来不及打招呼。而他们,小时候我仰望的长辈们,竟都一个个悄然老去了。
朴实的脸上写满真诚,也写满了沟壑。叔伯辈有的做了爷爷奶奶,有的已经长眠于地下。一起玩大的小伙伴大部分都进了城,偶尔碰到几个,年龄比我还小的,看上去已是油腻的中年人了——其实我也是中年人了,只是自己不觉得,心里不承认。总觉得在故乡,自己就是个孩子。
03
故乡的村庄坐落于大别山麓,记忆中村庄不大,几十户人家比邻而居,一二百人守着青山薄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倒也和美恬静。
农忙时节,"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闲下来则"男声欣欣女颜悦"。清晨,池塘边总有排着队洗衣服的女人。夏夜,一家家都搬出竹床、拿着椅凳到门口乘凉。孩子们有的围着老人听故事,有的拿着扇子扑流萤,有的成群结队地嘻戏。
村前小渠,村后池塘,无数次下网捉鱼,浅滩戏水,多少欢笑,多少回忆。那潺潺的水声,匍匐在水流间的水草;那摇曳的芦苇,遍布在河岸边的蒲草;那稚气的童声,嬉戏在池塘里的身影。儿时的光景已那么遥远,又仿佛恍然如昨,就像浸润在宣纸上的墨迹,有轻有重的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如今村子里没有多少人了,房子却越发做得高大气派。家乡人勤劳,靠着双手和大脑,年轻一辈大都告别了土里刨食的日子,不仅在城里安了家,老宅也都不惜重金翻新重做,让老人有个良好的养老环境,回故乡也有个清爽的落脚处。
水泥路铺到了门口,村前那条沟渠,已经几乎没有水流过了,许多人们劳作过的田地里种上了松树——村里除了老人就是孩子,甚少青年人,因此也没什么人种田了。
我穿过田野,穿过村庄,努力回忆童年故乡的模样。时隔经年,故乡空气依旧清新,炊烟已然不再。装满儿时回忆的老房子,已经只剩断壁残垣,新树起来的一幢幢气派的乡村别墅,大多门上别着一把铁将军,沉默而笃定地守望着宁静的乡村。
04
结婚后回故乡,在他们的口中“你回了”变成了“你来了”,嫁出去的女儿便是婆家人,再回家就是客人,客人自然是“来了”,而不是“回了”。
伯妈(干妈)们每每拉着我的手,执意留我们在她家吃饭的时候,我总是阵阵鼻酸。父母不在,回到故乡,我不仅是个没家的孩子,更是个找不到归宿的客人。故乡已是他乡。
这分明是我的家乡,这分明是看着我长大的亲人,为什么感到亲近而又疏远,熟悉而又陌生?
故乡,终究会离我和像我一样的一群人越来越远,也许以后只能存在于我记忆的荒野里了。
我终于知道,对于故乡,我只是匆匆的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