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非最终还是考上了位于北京的一所二流大学,并选择了自己并不感兴趣的商科专业,其实以她的成绩本可以去本省最好的大学读中文,但她却不甘心放弃对北京的执念。
大学校园平庸而陈旧,唯一的优势就是地理位置在北京市内,出入交通十分方便,不过也因为这一点,在北京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就注定了他们的校园面积不大,步行从东门走到西门,再从南门走到北门最多也用不上一个小时,来北京一个月,她的大学生活也不过是一直在宿舍楼、教学楼和图书馆之间来回打转。有一次室友拉着她去西单逛了次街,结果她却结结实实的被高耸的物价吓了一跳,她觉得也就值20块钱的T恤在这里卖200块,在老家4块钱一碗的面条在北京至少要18块,而最让她惊讶的是速溶咖啡2块钱一袋,但这里咖啡厅卖的居然要36块钱一杯。一个月600的生活费,在她来之前还觉得是笔巨款,现在看来却是少得可怜,所以除了不出校园之外,不论班级、同乡会的聚会还是宿舍同学的请客吃饭她都是敬而远之能躲就躲,开始时室友和同学有活动还会叫上她,后来在她拒绝几次之后便也再没有了邀请,好在她从小到大都是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便也没觉得孤单寂寞,只是对老师的思念有增无减。
彼时长途话费太贵,网络又不发达,她又没有笔记本电脑,偶尔十分二十分的通话时间根本没有办法解救她的思念,所以她只能回到最古老的方式,写出一封封的长信给老师寄过去,很多当面和电话中羞于开口的语言,一旦通过书写却不觉得肉麻和不妥了。
“每次看到老师的来信,都暗自猜想着老师写一字一句时是皱着眉还是含着笑?我要告诉老师,我写信时,大多都是噙着泪的,我不知道原来想念是如此的甜蜜而痛苦……”
“今天在图书馆哭了,因为读到了朱生豪写的情诗,那当中的每一句似乎都是我想对老师说的话。因为老师,我找到了真的自己;因为老师,我的灵魂才得以完整;因为老师,我的一颗心才终于有所依附……”
林非几乎每天都在想着或写着这样的情话,不断打磨不断修改,越写就越被自己所感动,越写越觉得更爱老师了几分,那些曾经的疑惑早已伴着这些书信而烟消云散,她沉浸在自己一手打造的灵魂之境中不能自拔。
她和老师的关系因为远距离的恋爱,又恢复到了最开始时的平衡,林非是那个追逐者,老师回到了给予者的身份。常常她寄出去四五封信,才能收到老师回复的短短一段话,内容无非也是说说最近学校的近况,回答一些她的问题,或者推荐一些可读的书籍,与一般长者语气无异,她虽失望委屈却也无能为力。
下午,林非一个人在宿舍里正对着老师的来信黯然神伤,忽然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便慌忙收起了书信,和手帕一起锁在了抽屉里。
“你男朋友又给你来信啦?”室友常茵茵刚打了水回来。
“恩。”林非点点头。
“真浪漫,上个月我过生日,我让我男朋友给我写一张贺卡,原以为他会写点甜言蜜语,结果一打开就只有’生日快乐’四个字儿,字儿还写得歪七九八丑得不行!”
林非并不知道常茵茵过生日的事情,便笑了笑没接话。
“你们两个几年了?是初恋吗?你男朋友是不是也和你一样这么爱学习啊?他是不是从来都不去网吧,从来都不打游戏?”常茵茵的问题像是连珠炮似的一个接一个抛来。
“他不玩游戏的,他比较喜欢看书。”林非挑了最无足轻重的一个问题回答。
“你男朋友真好。”常茵茵也不在意。
“你呢?你们两个多久了?”林非问道。
林非想把问题焦点转移回常茵茵的身上,却忘了常茵茵一向开朗,她这多余的一问彻底打开了常茵茵的话匣子,只见常茵茵手舞足蹈的讲述着她和男朋友交往的经过,常茵茵说她和男朋友高中就在一起了,后来又一起考上了同一所大学,选择了同一个专业;她还说最喜欢她男朋友的时候,就是男朋友在打篮球的时候,每次男朋友抢下一个篮板或者进了个球,有看球的女生在尖叫,但她男朋友只会对她一个人笑,她说那一刻自己就是整个球场最幸福的女生;常茵茵还说,同龄的男生虽然看起来都是高高大大的,但其实内在都还是个孩子,就比如她男朋友平时就只喜欢看动漫和打游戏,最爱吃的也是炸鸡薯条,有一次吵架她气得不行说要分手,结果男朋友却抱着她的腿哭得一抽一抽的。
林非被常茵茵模仿男朋友抽泣的样子逗得直笑,常茵茵有了观众也越发来了兴致,更加眉飞色舞的讲起自己男朋友的其他糗事,什么胸肌比她的咪咪还大,什么胳膊比她的小腿还粗,什么放屁的声音跟放炮一样“咣咣”地响……林非很少和人这样轻松地聊天,常茵茵讲的事情也着实有趣,两个人便一直聊着连天黑了都没发觉。
“哎呀,我男朋友来接我啦!”常茵茵看了眼手机,一下子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慌乱的对着镜子开始补妆,“完了完了,我晚了半个小时了,估计这家伙又要发脾气。”
林非看常茵茵开始找要换的衣服,便背过了身,翻开了最近读的书。
“非非,你晚上不吃饭吗?”
“我一会去食堂。”
“食堂多难吃啊!这样吧,今天他们球队的几个队友有个聚会,你和我们一起去吧!”常茵茵不用两分钟就换好了衣服,站在林非身边,热情地说。
“不用了,我也不认识他们……”林非出于本能的拒绝。
“哎呀,吃着吃着就认识了,其实我和他那些大学的队友也不怎么认识,今天好像就我一个女的,你就当陪我好不好?”常茵茵拉着林非的手,撒娇似的邀请说道。
林非搜肠刮肚的想找一个拒绝的理由,可在她犹豫的片刻,就被常茵茵大咧咧的拉到了楼下。
常茵茵的男朋友果真正在寝室楼下等着,常茵茵一见男朋友就扑了上去给了对方一个熊抱,只看他们两个人一高一矮,一壮一瘦,看起来却意外的般配和谐。
“这是我室友,林非。这是我男朋友,熊有志。”常茵茵一手揽着林非,一手揽着男朋友介绍道。
林非被她们带去了一个开在四合院里的烧烤店,她们赶到时,食客已经在胡同里大排长龙。
“哎呀,这得排到什么时候啊?”常茵茵看着长长的队伍感叹。
“那还不是因为你?”熊有志白了常茵茵一眼,也不排队就大步流星的往店里走。
“你干嘛去啊?不排队会被骂的!”常茵茵小跑着就要拉他回来。
“你拉我干什么啊?你是不是傻?他们都已经到了。”熊有志有些急的大声嚷道。
“到就到呗,你喊什么啊?就你嗓门大是不是?”常茵茵松开了熊有志,也大声嚷嚷着,“熊有志,你刚才说谁傻呢?你再说一遍试试?”
这时排队的人都把目光移到了这对年轻情侣的身上,林非尴尬的远远地在他们身后跟着,正暗自后悔自己实在不应该被就这么被常茵茵拉出来。只见常茵茵忽然一下子跳起来把熊有志圈在了胳膊下面,箍着熊有志的脖子,抓着熊有志的头发,吵吵说:“知道错了吗?快说你错了!谁是傻子?快说你是傻子!”
“行行行,我是傻子我是傻子,媳妇儿媳妇儿,这大庭广众的给我点儿面儿……”熊有志又高又壮的身板被常茵茵拖着弯成了九十度,样子看起来很是滑稽。
常茵茵这才得意的放开他,又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牵起熊有志的手,还不忘转身招呼林非和她们一起进去。林非看着这对小情侣打情骂俏的背影,怅然若失。
饭局上有个男孩格外活跃,一直引导着话题,从NBA的新赛季聊到最新版的球鞋,又从姚明聊到即将开始的学院赛。和热络地主动参与话题的常茵茵不同,林非完全不感兴趣,一方面觉得这些话题肤浅幼稚,而另一方面她也不得不承认,他们说的内容她几乎完全听不懂,她只是为了表示礼貌一直装出一副在听的样子。
那次饭局结束后,常茵茵又软磨硬泡的邀请过她几次,但都被她以各种理由客气的拒绝了,她实在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社交上面。
又过了许多时日,一个没课的下午,她正在寝室看书,忽然收到常茵茵发给她的短信说在楼下等她一起去图书馆。开学这么久,她还从没在图书馆见过常茵茵,也没见常茵茵看过哪本书,她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拿了图书卡下了楼。到了楼下,环顾了一周不见常茵茵的影子,只看到一个个子高高的男生正看着她,她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我是萧柏杨,是有志的队友,也是你的同班同学,我们之前一起吃过饭……”
林非看着男生涨得发红的耳朵和不知道该放在哪儿的双手,忽然就什么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