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是我们到”独立石”打柴的第三天。
刘贵夫妻俩一大早起来做饭,妻子玉莲在灶上忙乎,刘贵烧火,锅底下的柴禾怎么都燃不起来,浓烟倒出来,弥漫在屋子里,夫妻俩不停地咳嗽。
玉莲问:“都是晒干的柴禾,咋会冒恁大的烟?”
刘贵道:“上个月我才掏过烟囱,不该这么闷啊,我去看看。”
夫妻俩一边咳嗽一边来到院子里,玉莲搬了个凳子,刘贵踩上去,一手扶墙,一手拿一截树枝去捅烟囱,打摸到有个又光滑又硬实的东西。刘贵用湿布包住手,伸进去掏,不料掏出来一个铁家伙,头粗尾细像萝卜,仔细一看,是个炮弹。
刘贵说:这是想要我的命啊!
玉莲哭起来:“老天爷呀——”
刘贵家和白大爷家只隔一堵墙。我们正在烈属白大爷家院子里整理前几天打回来的柴禾,听到哭声赶紧跑过去看,见是一颗炮弹,我们吃了一惊,后退几步,呆在院子里。
后来,很多邻居都来看,大家远远地站着,议论纷纷。因为我们是外人,不便多说,吃过早饭就进山了。中午回来时,看到村里来了几个军人。原来 距离“独立石”不远的地方住有军队,他们接到报案,过来询问炮弹的事儿,把村里人和我们打柴人挨个儿问了一遍,也没有问出个结果。
“炮弹事件”的第四天,军队的调查组还在村里,我们离开独立石,拉着打好的柴禾回到了家。三个多月后,我在县城遇见独立石村的人,他说案子还没有破,刘贵从此不敢再当队长了。
第二年我们再来时,独立石村的队长换成了姓潘的人。
这一次,我和张锁住在刘贵家里。刘贵家里有8口人,小女儿十四、五岁,三个儿子都已成年,大儿子爱山已成家生子,小孩还在吃奶;二儿子爱国、三儿子爱林还没有成家。我们就和爱国、爱林住在一个屋里。
因为人多,刘贵家常常没饭吃。刘贵曾把自家宅院里四五把粗的桐树锯倒,拉到一百里之外的地方去卖,然后买了红薯干带回来给一家大小吃。
那时爱林正在相亲。爱林中等个儿,浓眉大眼,口才也好,女方看中了他,让媒人传话说:给她30块钱买个缎子袄面,然后就领结婚证。刘贵夫妻又欢喜又发愁,愁的是家里连五块钱都没有。思来想去,刘贵父子决定去砍自家坟地的林子去卖,父子四个连夜砍了一车林子(橡树枝),又半夜出发拉到20里外的县城卖掉,换来30元。
第二天晚上,队长潘青山来到刘贵家,进门就说:“你这是祸害我呀,还没有开山哩,你咋就砍林子卖?”
刘贵陪着笑脸,解释那30块彩礼的难处。好说歹说,潘队长的语气才稍微缓和一点儿,警告道:“不经我批准,一个树枝儿都不能再拿到山外啦!”
刘贵连连点头应承:“中啊,中啊,再不去砍了。”
潘队长转身要离开,刘贵突然拉住了他的胳膊,队长扭脸看向刘贵。
刘贵松开手,磕磕巴巴地说:“大、大侄子,还得再求你,队里借给俺点麦子吧!就要20斤、20斤,小林他对象要来家里,一口好面也没有啊,求求你……”
潘队长敛起了脸:“向队里借麦?亏你想得出!,一百多口子都指望那一点粮食过年哩,再说,家家都缺粮,恁多眼睛都盯着仓库门口呢。”
刘贵哀求道:“俺先应应急,过了这两天,我下山想办法,尽快还过来。”
队长瞪圆了双眼:“我说不中就不中,都像你这样,我咋收拾?”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潘青山30多岁,去年才从刘贵手里接任队长。刘贵和他说话的时候,我和张锁、爱林都躲在里屋偷听,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等队长走远了,玉莲从厨房里来到堂屋,嘟囔着:“前几天潘富山还借20斤哩……”
刘贵叹口气,起身出去了。
玉林攥紧拳头道:“欺负人!”
我小声对张锁说:如果只有三五里地,今天夜里我就回家背来20斤麦。张锁拍拍我,我俩默默躺下,怎么也睡不着。不能帮助刘贵,我愧疚了好长时间。欣慰的是,后来,爱林和他的对象如愿成了亲。
农村实施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农民能吃饱饭了,我们不再进山打柴了。后来就断了与独立石村的联系。如果陈贵还健在,应该有90多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