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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眼洪泰岳，蓝脸西门闹，都有人物原型，并非我生造。人畜其实同理，轮回何须六道？恩仇永难报。世事车轮转，运动高低潮。
驴折腾，牛犟劲，猪欢叫，狗在广场集会，猴子学戴帽。人民公社解体，旧债一笔勾销，是非谁知晓？佛眼低垂处，生死皆疲劳。”
这便是莫言自己给《生死疲劳》写的打油诗，简述书中故事。跨越生死轮回，人生变化无常，难能可贵的是生生不息的生命力。作者笔下西门闹经历六世轮回，是从人到动物再到人的不同人生体验，更是土地和土地所有制的轮回变革。书中以动物视角，经历生死轮回，看遍人情冷暖，有对人性的批判，也有人性回归的期盼，见证了近半个世纪的世事变化，社会变迁和人世浮沉，获得自我的救赎和解脱。
“佛说生死疲劳，由贪欲起，少欲无为，身心自在。”这是《生死疲劳》书名的由来，“欲”是书中故事的开始。
故事的主人公西门闹，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用西门闹自己的话说是：“在人世间三十年，热爱劳动、勤俭持家、修桥补路，乐善好施，捐钱塑神，靠劳动致富，用智慧发家。”虽然是个地主，但绝对是好人一个。不幸的是，在1947年的土地改革中，他被五花大绑的架着，一枪毙命，头差点从脖子上掉下来。
自问未干过亏心事的西门闹进入地府，在阎王面前喊冤，声嘶力竭，竭尽全力，皆无力改变阎王决定，一拍惊堂木：“西门闹，知道你是冤枉的。世界上许多人该死，但是却不死；许多人不该死，偏偏死了。这是本殿也无法改变的现实。”这一句话，虽是对西门闹说的，却也是整书的基调——西门闹的六世轮回，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没办法改变，莫要执著，要学着接受和面对。只是彼时的西门闹，根本没有听进去，冤魂不散，心有不甘，第一世投胎成驴。
成驴的这一世，是戾气最重的一世。那时候土地刚分，地主富农的批斗仍在继续，人民公社刚成立，大力号召人民入社。而蓝脸，也就是西门闹家的长工，一直坚持单干，立志要做“地图上最后一个黑点”。西门闹成了蓝脸家的驴，和蓝脸并肩作战，它利用牲畜身份大脑村公所，弄断洪泰岳的胳膊。这波操作是夹带私仇的，当年被洪泰岳枪杀的仇。
西门闹成西门驴，潇洒而放荡，他报私仇后逃跑，又与母驴花花深情款款，温情对话，那是世间夫妻相处的映射，后又踢死两头饿狼，在十里八乡声名大振。它也曾为县长坐骑，威风凛凛。在驮县长途中弄断右前蹄，成为戴假蹄的残疾驴。最终在大炼钢铁运动结束后，遇上自然灾害，被饥民分尸而食。这样的结局，从动物的视角去看，无疑是惨痛的，人类是残忍的。
西门闹旧怨未结，又加新恨。西门闹直奔阴曹地府，几经周折，成人失败，投胎成了牛，被蓝脸买回家，再次成为蓝脸家的一员。这一世，他目睹蓝脸要单干的坚持——面对洪泰岳的逼迫，蓝脸上县告状求得护身符；西门金龙各种压迫，他也誓死不屈。
这一世，他目睹西门金龙的成长和决绝——西门金龙为摆脱地主身份，积极入社，对蓝脸软磨硬泡不得，又欺负蓝脸，最后鞭打西门牛，将其活活烧死。洪泰岳冷眼旁观，看热闹的群众只是张大嘴巴，不做阻拦。面对西门金龙的残暴，西门牛憨直而倔强，誓死不屈，是对人的抵抗，是对自己不冤的控诉。
摆脱牛的皮囊，又是不屈的灵魂。在阎王面前又重新拾得西门闹的清晰的记忆，仍记得自己是被枪杀的好人。阎王好心相劝：“西门闹的时代早已经结束，西门闹的子女都已长大成人，西门闹的尸骨已经腐烂成泥，西门闹的案卷早已焚化成灰，陈年旧账，早已一笔勾销。你为什么不能忘记这些不愉快的往事呢？”西门闹的不停，他仍被人世间的仇和怨围绕着。即便经历了两世畜生道的轮回，也未曾走出。这一次，进入阴曹地府，还被阎王忽悠，再次投入畜生道，投胎为猪十六。
这第三世可谓是热闹非凡，看到是贪婪和暴力。猪十六降生的时候，正好遇上一代伟人毛主席去世，西门金龙娶了黄互助，蓝解放娶了黄合作，高密的村民们又开始单干了。那时又兴“大养其猪”，西门猪养得膘肥体壮，舒服自在。本以为猪撒个欢，这一世就过过去了，但似乎没那么简单——它却遇见洪泰岳酒后侵犯白氏，化身为猪西门闹，清晰地记得对白氏的情，一怒之下咬掉洪泰岳命根子。后逃跑，在山野中成为猪王。
又遭猪友刁十三离世，他退去猪王之位后，遭人类猎杀猪群，残暴不忍睹。逃亡之时遇见西门金龙和蓝解放的孩子们调入冰窟窿，舍身救了孩子，把自己再次送进了地府。
西门猪其实已经开始慢慢淡忘西门闹的前尘往事，可是死后还记挂着阎王上一次对他的忽悠——许诺让他投入富贵人家，爹开奥迪，娘开宝马，最后却还是在畜生道里轮回。一到轮回间，便说着要与阎王老狗算账，最后连阎王面都没见着，就投胎成了狗小四。
这一世不变的是还是蓝脸家的故事，变的是故事又是新的，还上演了婚外情的剧情，一段男欢女爱的恩怨情仇。
蓝脸之子蓝解放荣升县长，西门金龙搞旅游赚得盆满钵满，成为县里的首富。可是蓝解放却爱上了小他二十岁的庞春苗。庞春苗是西门金龙的情人庞抗美的妹妹。关系已经开始混乱。
彼时的西门狗，已经融入自己“狗”的角色，付出他的忠诚和谄媚。他开始成为一个旁观者，看着蓝解放出轨，为爱不顾名誉、不管生死。也看着黄合作在悲痛中生活，帮她找出出轨对象，又在黄合作迷离的时间里，陪着她的儿子蓝开放。黄合作至死，解开心扉原谅蓝解放，她的看破红尘，也给了西门狗思考，是否是自己执念太深。直到蓝脸死去，西门狗老死，葬在蓝脸曾经耕作的土地上。
“一切来自土地的都将回归土地。”在那一刻，西门闹心中所有的怨恨，所有的不屈，已经差不多消磨殆尽了，而这时的阎王觉得他余恨未消，又安排他投胎为猴，这一次没有任何反抗。
西门猴成了庞凤凰，也就是庞抗美之女的猴子。西门欢，是西门金龙之子。西门金龙倒台，庞抗美失势后，西门欢和庞凤凰消失了一段时间。2000年，他们携猴归来，在广场上耍猴为生。这一世，是故事中的“莫言”写的故事，没有太多猴子的桥段，更多的是蓝开放的故事，他爱上了庞凤凰。在西门欢被王铁头一刀刺死后，蓝开放开始明面上追求庞凤凰。关于庞凤凰有太多的闲言碎语，可是蓝开放依然爱着她，好不容易和庞凤凰在一起，本意祈求家人祝福，家人却得知庞凤凰与自己的祖母竟是同一人，有情人终成兄妹。这可真是可笑至极。
得知此事，蓝开放持枪杀猴子——西门猴，而后自杀。同年，庞凤凰生一子，名为蓝千岁，是个大头娃娃，天生血友病。至此，西门闹的五世轮回结束，第六世投胎成人。
自此，一家四代人的悲欢离合，人情冷暖结束。西门闹的恨，也在多番的轮回中逐渐消散。从咬牙切齿的驴，到恨意全消的猴，经历生死，看破世间人情冷暖，化解内心那种绝望到跨越不了的磨难，精神上挥之不去的疲劳，最后解脱自己。
“人妖生存，就得摆脱连环套般的桎梏，忧愁悲观便是人最根本的死敌。”一切从欲开始，也从欲结束。
阎王曾对西门闹说：“你西门闹，是被枪杀了的好人，但这个错误已经难以挽回，你应该忘掉不愉快的往事，重新投胎到其他地方风光做人。”其实阎王此时，已经点破，只有放下，才能够重新为人，但西门闹并未听，这才会有一世又一世沦为畜生之苦。
蓝脸一世坚持，是对自己初心的守护和不悔。西门金龙从地主之子的身份到县里首富，再倒台，是人事变迁和沉浮。蓝解放和黄合作、庞春苗，蓝开放和庞凤凰，是爱恨纠葛。洪泰岳积极入社，退休后职权不在，是人心的失落。还有西门驴与花花的爱情，西门猪与刁十三的友情，西门猴与蓝解放一家的忠诚。这世间冷暖，有众叛亲离的无助，也有为爱执着的幸福。这西门闹以不同身份经历不一样的人生，让自己从满身的怨恨中逐渐抽离。
“世事犹如书籍，一页页被翻过去。人要向前看，少翻历史旧账。”这是西门闹自我救赎后给我们的警醒。
曾经看到过一位读者读这本书之后的感受：“当我读《生死疲劳》的时候，最直接的感觉就是，明明只是用眼睛去看一个故事，却好像自己已经在轮回转世，被调动出了所有的感官，经历了不同人的生死。”
合上书那一刻，才懂，莫言的文字里揉碎的是世间的痛苦和快乐。这是幽默，也是我们该有的对待自己人生的态度，借莫言的话说：“死去的人难再活，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哭着是活，笑着也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