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理解我。包括你,也不能。
——可你也该明白,人人都是一座孤岛,没有谁能真正理解谁。而人们唯一能做的,不过是相互怜惜。
01/
“雨子,你在这里吗?”徐柳恩急促的声线在这片黑暗得令人恐惧的深海里,在黑海残暴的掠夺下,被衬托得这样空灵而优美。
他的声音透过汹涌的海水传递过来,像翻滚的大浪喧嚣,又如同深海之处的回音缭绕,平静我心中升起的狂风骤雨,然后片刻消散。
我又听见另一个人的呼声。他是我这一生最熟悉的面孔,同时也是我下辈子再也不想拥有的情分。他拼命地呼喊着我的名字,可是他的声音犹如一颗被抛掷在海里的石头,就这样悄声无息地沉没,得不到回声。
我伴随着这些与我此生有着紧密关联的声音,在深海里疲惫地合上双目,昏沉地躺在一片极其复杂的心境里,逐渐失去意识。
在我最后的记忆里,我依旧被冰凉刺骨的海水包裹着,任凭凉意抚弄我的哀伤。
在这没有光芒照射的深海之下,前方未知的危险最终没有令我感到惧怕。我反倒为着这种另类的解脱方式感到庆幸,请求它带走我残留在世上的寂寞,掠走我最后的悲伤。
……
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我把自己推进了深海。徐柳恩在我身后玩命似的哭喊,就连我的父亲,那位我一直敬畏着的,也被拉拢到搜救队伍当中,遍地寻找我的踪迹。
但我最终还是让他们失望了。我的记忆停留在那片暗黑色的深海之中,五觉依然在那些使我心中最后一丝恐惧也消失殆尽的声音里飘荡。
在那最后的瞬间里,被我封锁在内心深处的寂寞始终没有淡去。它在那些残留着余温的空气里飘忽不定,在某个不被察觉的时间段开始被放大化,直到形成泡沫,隐于世间。
我曾经想要告诉徐柳恩,并且看着他略有点感伤的眼神,好好地对他说出这番话:
“孤独是一个人的事,因为你无法融入人们的喜怒哀乐;但寂寞是全世界的事,因为世界不能热闹你的不食烟火。
在很多时候,人们会把孤独错当成寂寞,把寂寞误解为孤独。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那些把孤独错当成寂寞的其中之一,但我知道,没有人能够理解我的脆弱。”
然而最后我没有对他说出这些。我只是告诉他,“徐柳恩,你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理解我。包括你,也不能。”
他认真地望着我的眼眸,看着我眼睛里的寂寞如流,一直到很久以后,他那时常有着感伤的眸波才开始动摇。
他对我说:“雨子,可你也该明白,人人都是一座孤岛,没有谁能真正理解谁。而人们唯一能做的,不过是相互怜惜。”
02/
我从黑暗中蓦然醒来。
在很多个夜里,我尝试让自己习惯这种感觉,习惯一觉醒来后发现梦境竟然如此真实,习惯梦与现实零散交错的寂寞。
我又想起了那句话——你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理解我。包括你,也不能。
徐柳恩,我又想起了你。
我很想有个家,而事实上,我有一个法律意义上的家。如果我说,我只占据了所谓家的一小部分,那我的父亲已经占据了其他的绝大部分。
在那个家里,我找不到属于我的位置。在这个世界上,我看不见哪里才是我的远方。我是真的不知道,还有哪里容得下我。
我是在单亲家庭里长大的孩子,然而这并不是将我与不幸连结在一起的主要因素。
重要的是,我家中那位唯一能赋予我爱的父亲,那位距离遥远而又令我敬畏的,最终并没有教会我爱。
03/
故事发生在很久以前,但也可以说,是不久以前,因为这样的事每天都在持续发生着。
“啪!”
一个巴掌落了下来。淡红色的掌印覆在嫩滑的脸颊上,还有热泪轻轻划过留下一道道清浅的泪痕。
“骂你几句怎么了?摆什么脸色?”父亲狠厉的骂声紧接着映入耳帘。是熟悉的谩骂。
不对,不是父亲。
是养父。
没错,是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只因为一次心血来潮就到孤儿院认领一个一辈子的累赘的,养父。
我用掌心的温度温暖着几乎要被烫伤的脸颊,十指覆在被泪水占据的眼睛上,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哭?你居然有脸哭?做错事的明明是你,你有什么资格哭!”第二个巴掌落了下来。
我用手背拭了一下眼角的泪,尽量抬起脸庞,咬紧下唇,直至把下唇瓣都咬破了,还不肯罢休。
鲜血从裂开的唇上漫开来,血腥了口腔,染红了唇彩。
可是眼泪依然止不住地流,好像失控似的,蜂涌而出。
熟悉的委屈,熟悉的无助,熟悉的绝望。
熟悉的,寂寞。
04/
好像,快死了。
近乎窒息的感觉。
贪婪地呼吸着不知还剩多少的氧气,在一个黑暗而狭窄的空间里,我就这样畏缩着。
用最大的力气紧紧拥住自己,好像身边有什么不可预知的危险环绕。
每一天,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以这样卑微的姿态,胆怯地生活着。
一个人的恐惧,一个人的哀伤。
在往后的日子里,此刻所拥抱的心情,依然不会产生变化。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如果说人活着必须得是这般不堪的模样的话,如果说明天不会变得更好的话,那似乎,再没有继续活下去的意义了呢。
仿佛在嘲笑着自己的命运,戏谑着无人知晓的暗自忧伤。
我用双手环抱着自己,力道随着心底的那份绝望增重。指甲,也陷进了白皙的肌肤里。
一滴源自于绝望的泪,徐缓滑过脸庞、锁骨、衣襟,最终顺着手臂的曲线,掉进了指间的血肉里。
无感。
这个无尽、没有光线、迫使我不能呼吸的空间里,突然亮起了一道光芒。
一首悠扬的轻音乐,伴随着忽亮的光,像一股温暖的清流,照射人间。
那阵暖意的声音,好像有力量,坚定了一颗无助的心。
一个少年从那道光里走了出来。他的怀里抱着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女。
是他,轻轻地捞起了那个沉入海底的少女。她湿漉漉的长发披肩,冰凉的衬衣紧贴着肌肤,而他用他怀里的温度温暖她的寒意,又将她安放在有光芒照射的平地上,动作轻柔。
“愿你一生安好。”他在她的耳边柔声呢喃,“你叫雨子,对吧?我是徐柳恩。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少女依旧昏睡着。
05/
如果我是那朵高挂在空中,唯一的云,那徐柳恩就是那缕把我吹进积云里的风,把我从一个人的孤单里拯救出来。
但如果,我是一只落水的蚁,那他就不是那只会含着一片绿叶来接住我的鸽。
温暖如他,可他即便有能力带走孤单,也没有能力理解寂寞。
他无法理解我的悲哀。他不能理解我的寂寞。
我很想告诉他,孤独是一个人的事,因为你无法融入人们的喜怒哀乐;但寂寞是全世界的事,因为世界不能热闹你的不食烟火。
但是关于孤独和寂寞,最后我什么都没能说出口。我只是对他说:“徐柳恩,你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理解我。包括你,也不能。”
他却说:“可你也该明白,人人都是一座孤岛,没有谁能真正理解谁。而人们唯一能做的,不过是相互怜惜。”
但是我不能明白。
我只知道,我是真的、真的,很难过。
是真的很哀伤。
真的很寂寞。
06/
徐柳恩跟我不一样。
他不是孤儿。他的双亲面容和蔼,总是带着轻松的口吻谈话,而且措辞温柔。更重要的是,徐柳恩从小到大都不曾被父母亲打过,这一点着实令我羡慕。
我喜欢告诉徐柳恩各种关于我的事情,喜欢告诉他自己的遭遇,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有数不尽的心情想要倾诉。
无可否认,他是一位很称职的倾听者。我说话的时候,他总是沉默不语,安静地聆听。而当我说完了我想说的,他也总会说一些什么,缓解气氛。
我望着他,期待他即将说出口的,是一些能慰问我的措辞,是我想听到的语句。
我由衷地希望,他能够理解我心中的惧怕,理解我的胆战心惊,理解我的逃避。
但他没有。
他垂下眸光,好似犹豫了很久,但还是把话说出口:“雨子,其实我觉得,你不应该这样。”
“那个人毕竟是你的养父,是你喊了十几年的父亲。我知道,他的脾气可能有些古怪,或许很多地方你不能接受,但你必须承认,他在乎你。”徐柳恩一字一句地说,“因为爱你,他才会把你从孤儿院接回来,才愿意费尽心思照顾你,才会辛苦劳力谋生计养育你。如果不是因为爱,他大可以丢下你不管啊。”
徐柳恩说出口的每一个字,每一个伤人的词句,像利刃击中我的心口,而我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利用最后的挣扎作解释:“可是柳恩,我并不觉得我现在的生活会过得比孤儿院那会儿好。”
“雨子,你……”
“算了。”我打断他,“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起风了。
风轻轻地拂过我独自一人离去的背影——
落寞、哀愁,
并且死气。
07/
如果你站在一个就连地图上都没有标记的荒岛上,而这个时候,四面的海洋传来了一阵空灵的旋律。如果这旋律打动了你,如果它感染了你封尘在心中的寂寞,那你一定会心甘情愿地朝它走去,即便它代表了你这一生的尽头。
再如果,全世界都遗忘了你,就连最后的救赎也一并失去的时候,你一定会接受最后的温暖,即便它的名字叫做悬崖。
你不会去找寻希望,因为你实在找得太久了,找了大半生,依然没有下落。这种感觉,是绝望。
而在这样的时刻,身边却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悬崖上的海风很冷,正当凉意肆意搜刮你心中最后的温暖,心中升起的这种无奈,名字叫寂寞。
当绝望和寂寞,还有其他很多很多情绪混杂在一起的时候,负载着这些负面情感的生命体,正在走向死亡。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听见我的寂寞,请你拉起我高举的绝望之手吧。
告诉我,我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