勺子

今天是我入住康复中心的第五天,还是没能克服失眠,夜里我抱着我的小枕头,朝左侧侧躺着,干瞪眼,发呆。周围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被窝是充满暖意的。突然天花板上晃过窗外车灯的影子,几秒后汽车疾驰的声音随之而来,一阵轰鸣声在寂静的夜色中划过,这声音有点刺耳,弄得我心跟着一阵发颤。

只有被窝是充满暖意的,我裹紧了被子,让双腿蜷得更紧一点,潜意识里好像觉得只有这样的姿势才能让我入睡更快一些。

我知道爸爸妈妈把我送到这里也是迫不得已,为人父母的他们看到自己的女儿走路不稳,腿部肌肉不结实,他们也很着急,听说这个地方可以用比较科学的方法有系统的训练我的腿部力量,有望让我变得像其他小朋友一样,所以他们就把我送到这里来了。

其实说实话,在这里,白天还是挺有趣的。这里的墙壁被粉刷成五颜六色的模样,上面贴着各式各样的贴画,地板上铺着的也是五颜六色的泡沫板,上面还有各种小动物的图案,若不是知道这里是个康复中心我会误以为这里是个儿童游乐中心。

我喜欢坐那个巨大的蓝白色滚轮里面晃来晃去,或是干脆直接在里面躺着打滚。那玩意儿其实应该是用来练平衡力的,但是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觉得它好玩,在里面滚来滚去非常爽,即使老师让我换个项目我也不愿停下来。我只是一个五岁的小丫头,为什么非要听他的,他又不是我爸爸妈妈。

想着想着,眼皮渐渐开始发沉了,车灯的影子也在墙壁上朦胧了起来,我知道我要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依旧是被老师叫醒的,迷迷糊糊穿衣洗漱完毕,我就被领到了隔壁的大饭店用餐。和我同去的还有许多小孩子,它们有序的排成一个长队,挨个进入饭店,在座位上坐好。

早餐挺丰盛的,有鸡蛋,有牛奶,有面包,还有稀粥。从没有离开爸妈的我看看那摆放得整整齐齐鸡蛋咽了咽口水,有点为难——我不会剥。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我用肩膀顶了顶旁边的短发姑娘,她看起来能比我大不了多少。

“你能帮我剥一下吗?”我有点难为情的看着她。

那姑娘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了看我,又瞅了一眼鸡蛋,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指了指鸡蛋,对她不好意思的笑笑。

她愣了一下,随即看了看我,又指了指她碗里剥好的鸡蛋,然后又看向我,似乎在向我确定什么。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一点——她好像是个聋哑孩子。但交流都进行到一半了,我只能不好意思的冲她点点头,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立马起了身,用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小手拿过一个鸡蛋,随即三下两下就帮我剥好了,并放到了我的碗里。

我对她说谢谢,她笑着摆摆手,转身接着喝她眼前的小米粥了。我看了看她给我剥好的鸡蛋,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感觉,五岁的我没法去具体形容当时的那种感觉,我只是觉得心里好像“咯噔”一声,像被什么震撼到了,随之还有点难为情。总之我被这种感觉弄得有些不安,只能拿勺子挖着那颗被剥好的鸡蛋,望着四周,心不在焉的往嘴里送,来掩饰我此时此刻复杂内心的活动,我怕被别人看出来。

早饭后的一上午是和跑步机一起度过的,说实话这玩意儿我之前从来没见过,还觉得挺神奇的,这机器上的带子原本是不会动的,只要老师按一个奇怪的按钮,它就开始动了,我在上面就可以不由自主地跟着跑。老师再按一个按键,我就可以速度变快,跑一会儿后老师再按一个按键,我的速度就可以神奇的慢了下来。虽然我本身腿脚不好,但我还挺愿意在这上面跑的。这个机器引得我每天上午都在思考,到底是老师控制了我,还是这个机器确实有魔力呢?

午饭不外出,就在康复中心吃。我自己去打了个饭,努力盯着饭盘控制好自己的平衡,不让我心爱的大鸡腿掉到地上。好不容易把饭端到宿舍时,才发现我桌子旁已经坐了一个小女孩了,她扎着两个羊角辫,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老师在帮她往脖子上系一个围兜,以防饭菜溅到她衣服上。

我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拿起勺子把一个蘑菇往自己嘴里送,眼神却忍不住往左边瞟——那小女孩坐在我左边。

倒不是我不礼貌,我只是太好奇了。在来这里之前,我的世界只有爸爸妈妈,当他们领我出门的时候路人会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我,好像我和他们很不一样,可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和他们不一样。来到这里后我才发现这里的每个孩子都和我不一样。我没有任何恶意,我只是想知道我们的“不一样”究竟在什么地方。

她开动了,眼神里也是喜悦而专注的,毕竟没有一个小孩子是不喜欢美食的吧。只是有点奇怪,她拿勺子的手是横着握的,那样子不像是拿着一个勺子,倒像是握着一个拳头。她有些吃力的握着勺子,挖起一点饭,颤颤巍巍的把饭往自己嘴里送。由于颤得太厉害,米饭洒了一地,她毫不在意,依旧心满意足的把剩下的饭粒送进了嘴里,然后用力咀嚼着,脸上露出了满足和快乐的表情。

然后她继续颤颤巍巍地继续握着她手里的勺子,向蘑菇和青菜挖去。

看着她握着勺子的手臂,看着她颤颤巍巍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五岁的我有点鼻酸,我也不知道这鼻酸的感觉从何而来,这种感觉有点奇怪。也有可能是我昨晚没睡好感冒了吧。

之后的几天我不断的在进行重复运动:跑步机、楼梯机、滚轮、平衡木……就这么几个项目来回折腾,刚开始我还有点新奇感和耐心,后来我就厌倦了这些重复的项目。我只是个五岁的小丫头,为什么要让我做这些枯燥的项目?虽然我走路确实没有正常的小朋友走得稳当,但是我也是能走能蹦的呀!

于是我就死皮赖脸让爸爸妈妈给我接回家了。我知道我是很任性,但我在这里实在太无聊了,而且我也不太相信我在这里待上一年就可以健步如飞,就可以去参加运动会,所以我还不如回家。

走之前我又看了一眼这家康复中心,院子里有几个孩子在老师的带领下玩着老鹰捉小鸡,角落里有两个孩子在一言不发的叠着折纸,虽然没有语言交流,但他们俩从眼眸到嘴角都是笑着的。

院子的边上是那个握不住勺子的小姑娘,此刻她正坐在轮椅上,由一位老师推着她散步,她仰着头,好像在看什么。似乎是在看树叶缝隙里透出来的阳光,又似乎是在看阳光下飞翔的鸟儿。

我知道我不会回来了,所以我临走前多看了他们几眼,但是我知道从那天起,以后每当我使用勺子时,都会不由自主想起康复中心里的那些人和事。五岁的孩子怎么会有敏感的心思呢?我知道,我要是和爸爸说我有心事,爸爸肯定是不信的。所以我仰起头,对爸爸笑了笑说:“我们回家吧”。

于是爸爸牵起了我的手,我们一起向前走。暖暖的阳光洒在我的脸上,我眯起眼睛边走边感受阳光的暖意。康复中心不知不觉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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