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一篇文章,写开在边境的野味店,有个经常光顾的中国食客这么说:「这些动物在中国需要保护,在缅甸不需要,这辈子不吃,下辈子就没得吃咯。」
这个想法很危险。
金三角野生动物交易猖獗,为了招揽中国游客,一些饭店门口的柱子上会绑一头活老虎,菜单第一道菜就叫做小炒老虎肉。
金三角山林茂盛,当地人的生活大多自给自足,对野生动物的需求量并不大,是国外,尤其是中国食客供养了金三角的野生动物市场。
在「走山货」的行当里,沈星星认识了其中的「二家」,这个缅甸男人曾经被猴子救过命,现在却靠捕猎、贩售猴脑为生。到了屠宰环节,缅甸男人本可以不用去,但他总会亲自到场。
他说自己从小就明白动物的想法,在宰杀时,他还能「听懂」吗?
生意的本质是资源互换,金三角就是自然资源十分丰富的国度。
虽然分属缅甸、泰国、老挝,人们还是习惯将金三角划分为独立王国。在步入现代文明很久后的今天,这里仍然保持着混乱。
当地衍生了许多灰色产业,为世人熟知的毒品货源地是其中最出名的一个。
被罂粟之名笼罩着的金三角,还有其他暴利产业。
大小林立的赌坊接待来自全世界的老赌棍;各个类型的采矿场,尤其是玉石行业无休止地开采;偷渡过来的伐木工人肆无忌惮砍伐树木;民族地方武装和毒贩都需要军火和雇佣兵;农副产品走私等,不一而足。
走私农副产品里面,有一个挺大的分支:出口野生动物,俗称「走山货」。
我出生在沿海小城,对野味最早的观念停留在烤麻雀、炸知了。
直到来到昆明,我第一次在烧烤摊上见到小鳄鱼被齐齐整整地摆放在桌面上,背上开着很大的口子。
有客人需要的时候,摊主就会拿刀切下几块肉,串在签子上,搁在烧红的铁块上,「滋」,生肉冒出白烟,撒上辣椒面,些许盐,翻转片刻。
鳄鱼肉并不好吃,硬,没味道,可这并不妨碍它成为一门生意。
金三角的世界就更大了。
帮猜叔成功走了几次货,生活逐渐稳定,我会在闲暇之余跟猜叔到小勐拉的赌坊里玩几把。
我赌运向来不好,换的筹码输光了,就借口溜出来,在街上随意晃荡。
华人都说小勐拉逛街有三宝:「长赢、嫩鸡、吃得好」。我从赌坊出来,不想找姑娘,就沿街扫着一个个小摊,看有什么好吃的。
逛了一大圈,发现都是些茶沙,鱼饭之类的传统小吃,我不太喜欢。
东南亚美食里,缅甸菜一直不符合中国人的口味,重油、酸辣,偏油炸。虽说和泰国菜一脉相承,卖相却差了些,多是屎黄色。
这边的奶茶倒是意外不错,任意一家店的奶茶都比国内连锁店好喝,可能是用料正宗的缘故。
我正走着,看到一家店名叫「江南菜」,在西郊农贸市场隔壁街,传统的缅甸两层民居,实木搭建,一楼的两个房间打通当作门面,摆了七八张桌子。
竟然在小勐拉见到「江南」,我不自觉走了进去。
「您,好,要甚莫?」
店里就一个男人,黑胖方脸,不到一米七,40 多岁的模样。穿着一件白色的紧身工字背心,肚子上肉很多,撑起一个半球。走过来的时候肚子划过桌角,像是把筷子掠过白色的猪油。
中文发音很怪,一听就知道是缅甸人。
「你是这家店的老板?」
店主点点头。
我原以为会碰到老乡,这下瞬间失去交谈的兴趣,让他把菜单拿给我。菜单是一张打印很简单的 A4纸,菜名用中文标注,没有价格。
「宫保鸡丁、番茄炒蛋、炒饭,就这些?江南菜?」我目光转向老板,菜单上都是些中国的家常菜。
「见南菜,见南菜。」老板连连点头,脸上笑容密布,眼睛都快挤成一条线。他两只手不停揉搓,微微鞠躬低头和我说道。
我已经对菜的味道不抱希望,有起身离开的念头,但看到老板略带谦卑的模样,还有都到饭点了,店里也没客人,决定照顾一下生意。
「江南菜就算了,随便做两三个这里的特色菜就行。」
老板稍稍愣了一会儿,应该是在消化这句中文的意思。他伸出一个手指比了比自己:「我们,菜,三个?」
我点头,问:「多少钱?」
「200。」老板伸出两根手指。
「人民币?」我多问了一句,这数字肯定不是缅币。像小勐拉、大其力这些比较出名的地方,中国赌客多,做生意的也多,是会接受人民币的。
「人民币。」
我伸手比了个 OK。
老板见我确定,给厨房交代了一声,朝我也比了个 OK 的手势。
「你为什么会起江南菜这个名字?」我有点好奇,当时小勐拉的店面门牌还是以缅文和英文为主,纯粹中文的店名很少看到,最多是在门上贴一些中文说明。
「中国人,钱好赚的。」老板笑着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搓了下。
听老板这么说,我心里有些不舒服,耸了耸肩就把头转向别处。老板也没再多话,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口,时不时转头看我一眼。
菜上的很快,一盘是虫拼(一般是炸蝉蛹、龃、水蜈蚣、蝎子、山蜥蜴),一盘是红枣蟑螂(炸过的蟑螂放在红枣里面,外面涂一层蜂蜜),还有一个小的野火锅(蝙蝠、野山鸡、飞鼠之类的肉放进锅里炖,用蔬菜包着吃)。
果然很特色,我心里想到。
我夹了几个蝉蛹,炸的太老,其他的就不想尝试了,放下筷子,从兜里掏出两张红票子摆在桌上。
我刚要出门,老板把我拦了下来,伸了两根手指,「200。」
「钱我放桌子上了。」我以为老板没看到,转身指着桌上的钱。
老板摇摇头,还是笑着看我,但让人感觉不舒服,「200,多了。」
「多了?」我琢磨过来,「美金?」
原来这家伙是把我当中国游客在宰。
我当即脑袋倾向一边,歪着嘴:「你别他妈找事啊。」就迈步往外走去。
老板伸手拽住我的胳膊,一把将我拉回来,力道很大,害我踉跄几步。
我脾气来了,转身就要把沸腾的小火锅砸过去。
还没等我动作,后厨立马冲出来俩小孩,十七八的模样,一个把凳子踹飞,落在我身旁的地上。
另一个孩子手拿菜刀,刀看上去很久没洗,上面有一层黄色的污斑。他眯着眼,眼神冷厉。
打架分很多种,有叫的大声不敢下死手的,也有一声不吭捅你两刀的,我基本属于第一种,可这俩小孩一看就是真会打架那种。
金三角当地人大多和民族武装有关联,见多了战争,和国内的混混不一样,不会考虑打死了人会不会被判刑,势力大于法律。
我拿起火锅的手放了回去,咬着嘴唇,「行。」
皮夹掏出来,我数了 200 美金拍在桌子上。刚想把那两张人民币拿回来,就见到那老板指着被踹飞的凳子,「赔钱。」
我咬了咬牙,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
从店里出来,我越想越恼,又没有解决办法。先不说猜叔会不会管我这破事,我自己也没脸开口。
揣着一肚子气回到赌坊,正好猜叔赢了钱准备请饭。
那天不止我和猜叔,还有一个家伙,叫猴王,是「走山货」的。
在金三角混出头的当地人,大部分和中国人关系不错,为了更方便交流,他们会给自己取些外号。
猴王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缅甸人显老,他看上去像个中年人。
他的脸型尖瘦,颧骨突出,像是割掉嘴的秃鹫,眼白比一般人多点,有些恶相,没到一米六的个子,全是精肉,浑身布满佛经形状的纹身,就连脖子都是特殊的佛教图案。
「猜叔中意你,他不常带人出来玩咯。」猴王在我敬酒的时候冒出一句。
「哈?」我不知道怎么回,赶紧把酒干了,恭维了句,「你中文说得真好。」
「和中国人打交道,中文要好咯。」猴王边把酒喝了,边挥手示意我坐下。两人就算点头交了。
90 年代初,野生动物市场规模扩大到之前的数百倍,中国商人,确切说是广东商人,逐渐取代欧美成为最大买家。
所以金三角从事「走山货」这一行的缅甸人都在努力练习中文,说话还会刻意带一点粤语的味道。
野生动物走私,整个东南亚已经有 50 年的历史,越南排第一,下面就是缅甸。
同样是走私,山货比毒品小众,危害性也没那么大,边境警察查的不算严格,运送过程自然不算困难。
雇些村民挑着扁担,拎个买菜篮子,走几步山路就可以送到中国。戒备较为放松的日子,直接放在大巴车的行李舱内也没人管。
「今天怎么没把你几个儿子带出来?」猜叔把筷子放到一边,和猴王喝了一杯,问道。
「闹脾气咯。」猴王耸了下肩膀。
「儿子?」我顺嘴插了一句。
猴王看我一眼,笑了出来。
猴王的儿子是他养的三只白眉长臂猴,毛发黑褐色,两边眉毛都是白色,智商不高,很好哄,陌生人给点吃的就会消除戒备。
平常没事的时候,猴王就爱带它们出门溜达,别人遛狗,他遛猴。
「搞过一勺万金咯?」猴王和我回碰了一杯后,夹了几口菜,突然问我,眼神有些阴冷。
「什么意思?」我愣了下,要喝汤的勺子停在空中。
猴王看我这模样,斜了我一眼,眼里的阴冷却消失了。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孤、陋、寡、闻。」
还他妈会成语?我心里骂道,瞥了猜叔一眼,「和猜叔学的吧?」
猴王说的一勺万金是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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