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链

傍晚的时候,六奶奶送来一罐辣酱。

花生碎和萝卜块做底,腌出酸味的山野菜里浸着细细密密的青椒末。甜辣口儿,一口下去,蛰伏一年的舒畅和爽脆就从舌头上一路溜进胃肠里。

小侄女跳起来就要去拿刚出锅冒热气的白馒头,六奶奶拦着说,这是给蕾蕾(我本名)上学带的,你要吃回家拿去。

今天是正月十五,年的最后一天,我和爸妈在老家过。六奶奶的辣酱如约而至,它忠诚而守时,从未背叛过一个离乡求学的孩子难以餍足的口腹之欲。

村上龙有句话:“如果有一天,你想起了一个人,以及和他在一起吃的食物,那个时候,你就知道,孤独的味道尝起来是如何的。”

我把这罐儿辣酱放在行李箱的最底层,预备节省而虔诚的吃掉它,也预见到被它填满的每一口饱满丰盈。

以前总觉得幼童痴愚,成人诡谲,老人枯靡。我的认知体系里自动屏蔽与我不同年龄段的人类,我以为,唯有年轻人满身朝气,丰满有趣。

所以把自己与其他年龄段人的交往简化到只剩下基本的礼貌问候和敷衍回应,除此之外不会再给出多余的心力和情绪。

而后长大,失败,困窘,被抑郁啃噬,屏蔽社交关系。把自己逼上绝境,沉默如生活的哑奴。可又不甘于此,因为渴望明亮,所以用尽全力,竭尽所能的在手边抓住一切能抓住的善意。

我后来想,在我过去的潦草人生里,我到底错过了多少原本可以当做支柱的温情。

看过一部豆瓣评分很高的韩剧,叫我亲爱的朋友们。非常勇敢的完全从老年人角度切入,整部剧被个性迥异的老戏骨们撑起,不动声色的抒情,泪点也骤然一击。它强硬的把隔代的柔情灌入到我的认知体系里,为六奶奶的辣酱赋予全新的奥义。

吃过晚饭照旧要放烟火,小侄女拿了一串儿呲花,一步三摇的往房顶跑,我妈勒着俗气的红布围裙,撸起袖子在厨房擀饺子皮,鞭炮声此起彼伏,熟悉的硫磺味和食物的香气不分彼此的搅和在一起。

我盛了热乎的黑芝麻汤圆和韭菜猪肉馅儿饺子给六奶奶家送去。一路火树银花,头顶风流云散。想起木心在《杰克逊高地》里说:“不知原谅什么,诚觉世事尽可原谅。”

咫尺皆壮阔,我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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