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的价值和历史地位,自然不必赘言。里面的本纪和世家部分,记述的都是帝王级别的事迹,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难有参考价值。列传部分,多为个人事迹,虽大多本就是权贵家族之人,但也有普通出身奋斗而封侯留名者,是值得后人借鉴学习的。
列传部分第一篇,是《伯夷列传》,讲的是这么一个故事。
话说有一个小国家,国君叫孤竹君,他有两个儿子,他想把位置传给叔齐。孤竹君死后,叔齐把君位让给伯夷,伯夷说先君的命令是传给叔齐,不能违抗。于是逃走了,叔齐也不肯当国君,也跑了。国人立另一个儿子为国君。
兄弟两个听说西伯姬昌善养老人,于是就去投靠。到的时候恰巧姬昌死了,他的儿子周武王奉立父亲的木像,要东出攻打殷纣王。
叔齐兄弟两人看不下去,认为周武王这行为是不孝不仁之事,拉着周武王的马缰绳说:“你爹死了你不办葬礼,而是带兵打仗,这称得上孝吗?你以下犯上,要去弑杀自己的国君,这是仁的行为吗?”
周武王左右之人听这话,气得想当场杀掉这两个二愣子,姜太公认为他们是“义人”,救了他们一命。周武王取得天下之后,他们认为周武王不仁不义,不愿意吃周朝土地产出的粮食。两人隐居于首阳山,采薇而食,而后饿死。
相比其他篇章而言,这篇列传很短,主体故事就简单的几十个字,不像其他列传那种有很强的故事性。那么司马公为什么写这个故事,并且放在列传的第一篇呢?因为他要用这个故事,引出下面一个问题。
都说天道无常,多向善人,对行善之人有好的报答。叔齐伯夷,可谓至善之人,但结局却是饿死,盗跖纠集数千人横行天下,杀人越货,却富贵寿终。天道真的是向善的吗?司马迁他老人家很迷惑。
对于这一点,迷惑的不仅仅是司马迁他老人家,我们很多人对这一点都很有体会。从一个单位里面说,在单位里面老老实实一辈子像老黄牛一样的人,最终大概率是走不上领导岗位的,就那么默默的在一个单位里奉献了一辈子。这个单位的所有好处基本上和他无缘。只有那些一进来就不怎么讲规矩的人,懂得迎合奉承领导,偷奸耍滑,有问题的时候躲着,有好处了想方设法拿到手里,几年下来,积累了人脉和经济,甚至在利益上和单位领导捆绑在一起,提拔的往往是这些人,这些人走上领导岗位,有了权力之后,攫取大量利益,享尽荣华富贵。
面对这个迷惑,怎么办?其实这正是司马迁写这篇列传的目的,也是放在第一位置的立意所在。既然天道如此不如人意,那怎么办?
司马迁的答案是孔子的原话——“道不同不相为谋。”意思是虽然天道无常,人与人之间差别很大,不一定善得善报、恶得恶报,也要坚持自己的志向。就如孔子所言,如果富贵是可以求取的,就是做一个马夫也可以,如果不可求,我还是坚持我心中的爱好。
这其实就是一个心态问题,特别是在官场上更是如此。职场中的人,并不都是啄啄于权力毫无底线的人,也有很多坚持理想,确实是有信仰有信念为人民服务的人,这样的人很少,他们默默坚守在岗位上,一辈子就做一件事,并且做到极致。在一般人看来,这是傻人做傻事,家人不理解,朋友不理解,固守清贫,无怨无悔。“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调。”只有到危急关头,才能显现出这些人人格的伟大和坚贞。要不是心态平和,理想坚定,怎么可能做到。
这些人当中,大多都是清贫一生,死的时候寂寂无闻。但也有一些幸运的,最后能够留名于世,比如张富清老人,如果不是清查退伍老兵情况,他的那些功绩,他深藏功与名在普通岗位上工作一辈子的事迹,便会如同青烟一般消失在历史长河中无人耳闻。
修行洁己,能够留名于世,是幸运的。若要如此,不得不有所依托。伯夷叔齐之所以能够彰显于世,是因为得到了孔子的赞扬。孔子最喜欢的学生,最好学的颜回,也是最清贫最没有名气的,如果不是孔子的学生,没有得到孔子的赞许,就算他再好学,品格如何好,最终的结果也只不过是默默的死去,不会留名于世。
身死名不显,这其实才是常态。历史至今,有很多修身洁己的人,他们的思想和人格,是超过常人的,但是最终结果,还是和众人一样,默默无闻而死。这其实是一件悲痛的事情。
"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那怎么办?为了能够留名于世,就得有所作为,并且还要有所凭托。这里的凭托,大体上有两种,一种是凭托自己干出的显耀的事迹,另一种就是凭托位高权重的人。
第一种凭托,正是司马迁写作《史记》的目的。司马迁是一个品格直率忠正的人,因为上书为李陵辩护本要被处于死刑,家里有没有钱赎罪,最终处于宫刑。一般来讲,这就是忍辱偷生了。司马迁为什么要这么做,在《报任安书》和此篇列传中表达的很明白。“岩穴之士,趣舍有时若此,类名堙灭而不称,悲夫!”人生一世,砥砺修行,如果死的时候没有留名于世,是件大悲痛的事情。司马迁忍辱活着,就是为了完成《史记》,通过《史记》,彰显自己的人生价值,能够青史留名。
司马迁做到了,他自认为是比肩孔子的人,周公沒后500年有了孔子,孔子沒后500年有他司马迁。
古往今来,多少人为功名竞折腰。为的是什么,就是为了一生没有白白渡过,要做点事,体现出自己人生的价值,更重要的,是能够封侯留名于史。
第二种凭托,就是要凭托位高权重的人。其实,这是第一种凭托的前提,如果没有这种凭托,第一种大多也会落空。
我们都知道,在官场中,要有前途,就得有背景,就得有依附。否则,就算本事再强,大概率一生也只能是个科员。
而那些出身官宦世家的人,他们天生就具备第二种依托,如果个人能力素质再强点,也就是第一种凭托到位,此人必然混得不差,如果自己能力不行,也很难混得有起色。
邓艾大家应该都很熟悉,灭掉蜀国。他家祖上是辉煌的,东汉开国功臣之后,但是他家这支,到他的时候已经落魄了,他父亲死的早,家里极为贫穷,不过他母亲没有放弃他的教育。
由于读过书,长大后在政府谋得了一份差事,40多岁了,才混得一个管理屯田的小官。身处三国乱世,那个时代,战争是主旋律,有志向的人都想通过战争建功立业,封侯爵赏,留名于史。
邓艾就是这么一个人,他经常独自考察山川地形,在高处研究各种地形如何排兵布阵。同事都笑话他这种行为,他并不以为意,继续研究他的军事。
终于,命运给了他一次机会,到中央汇报工作,当时负责听汇报的是司马懿。通过这次接触,司马懿发现邓艾是个大才,就把他留下做幕僚。之后在军事方面委以重任。邓艾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平台,最终建立了不世功勋,留名于史。
那些曾经嘲笑他的同事,都成为了过眼云烟。
邓艾虽然处于低位,但一直在修炼那个时代的核心技能——战争能力,这其实就是第一种凭托,个人能力素质的凭托。后来机缘巧合得到司马懿的赏识,建功立业留名于史,是第二种凭托。
给我们的启示,就是在职场之中,无论处在何等境地,都要修炼至少一项核心能力,久久为功,精益求精。其次是要懂得依附。
说到依附,很多人观念里面就是负面的形象。特别是看无知文人写的酸臭文章多的人,总以为依附就是献媚,就是小人行径。
其实不然,依附,无好无坏,其实是职场(特别是体制内)人事的核心。
体制内也好,还是任何公司和单位,关于人事方面,都制定了很多严密的规定,任何组织,都力求自己的人事任用是公平公正的,什么坚持五湖四海、德才兼备、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这些规矩和领导讲话,都很漂亮。
但是,这些规矩由谁来执行?
执行的是人,当加入“人”这个因素后,任何简单的事情,都会变得复杂,因为人心是世间最复杂的,加入人心这个变量之后,任何事物,都会失去他本来的面目。
无论任何规矩,都是人制定的,执行的,也都是人。执行的人,考虑问题的时候,排在第一顺位的绝对是他个人的利益。
放在人事升迁,决定的人对被决定的人,考虑的第一要素,仍然是被决定的人升迁之后对决定者的利益影响。
这就决定了,被决定者必须依附于决定者。当然,依附的方式有很多种。家庭背景深厚的人,天生就有依附,一个家族的兴衰,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主要传承者的能力和到达的高度。大的家族之间,互相扶持至少一个家族中有一个人达到一定的高度,也是互相依附,利益均沾。
因此,对于职场上的人,个人能力是第一位的,除此之外,必须要有靠山和背景,家庭出身一般,可以在职场中适当的“跟”一些人,只有如此才有可能顺利的往更高的平台走,这才能施展自己的才华,实现人生抱负。
此篇列传最后,司马迁如是说——“闾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云之士,恶能施于後世哉?”
这也许,就是《史记》的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