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死,焉知生——一个巨型脑动脉瘤患者的真实经历

这是我的亲身经历。

01

2015年12月4日上午10:17,我突然剧烈头痛。

立马给在深圳上班的先生打电话:“我头痛得要命!眼睛看不见了! ”

说完,就晕过去了。先生再问什么,都没有回应。

先生急了,立刻拨打120,又马上跟我的员工阿凤联系。

阿凤在店里上班,立马骑自行车回公司,来到我身边,等待救护车的到来。

先生迅速跟领导说明情况,驱车往东莞飞奔,一路闯红灯。

02

先生赶回东莞,我已经被救护车送到了离家最近的万江医院,医生初步判断是脑出血,但医生更担心的是“颅内动脉瘤”。医生告诉我先生,颅内动脉瘤的死亡率非常高。

先生马上给我四哥打电话,流着泪,声音都变了。

四哥接到电话,立即给二哥打电话,二哥在县上出差,四哥立即开车去接二哥。同时,四哥让自己的女儿从网上订购两张飞往广州的机票。

亲情就是亲情啊!

四哥接上二哥,全程高速,到达双流机场,刚好赶上飞机,迟一分钟都不行。

他们到达东莞康华医院,已是晚上12:00。

救护车最初是把我送到万江医院的,万江医院检查出来的结果是:巨型脑动脉瘤!他们无法手术,于是把我转到了有条件的康华医院。

03

转到康华医院时已经是晚上7:00多。

当晚的急诊科医生是神经外科的江医生。

时间就是生命!

江医生立即安排进行各种检查,办理入院手续。

幸好,当天下午,晓霞(我的外甥女)接到我先生电话,丢下工作,就从深圳赶来医院,阿凤也一直守护在我的身边,不然,就先生一个人怎么办?心理上也承受不了。

据说二哥四哥到达康华医院时,我还是清醒的,还跟他们说了话,虽然一直在呕吐。

凌晨两点,我说了一句:“我不行了!”就晕死过去,直到10天后醒来。

10天!

这10天,从我的大脑中完全消失!没有留下一点痕迹!怎么头痛,怎么被送到医院,谁把我送到医院的,谁来看过我,完全一片空白!

那时候我就是一个植物人,虽然还有生命,但是,是没有意识的生命。

从发病到苏醒过来之前这10天,发生的事,全是后来我从先生、晓霞、阿凤和兄弟姐妹们嘴里问出来的。

04

第二天(12月5日)上午,省中医院的专家来到了康华,跟康华医院的医生们组成了一个强大的医疗小组。

手术前,医生对我家先生和两个哥哥说:

第一,患者的瘤体巨大,而且位置特殊,不适合开颅,只能做微创手术,从大腿根动脉进去。开颅费用较少,自己只需出12万左右就可以了,微创费用较高,自己要20万左右,手术前请先交20万押金。

第二,患者有可能在手术台上人就没了。

第三,即使手术成功,患者也有可能成为植物人。

第四,偏瘫。

第五,其他残疾。

医生问:“你们决定做还是不做? 开颅还是微创?”

先生一时没了主意。

还是大哥冷静,沉着,他非常肯定地回答:“做!微创手术。钱的问题,你们不用担心,我们家里的兄弟姐妹们已经在筹钱了,上午就能把钱打过来。”

谢谢大哥!谢谢兄弟姐妹们!谢谢大哥的当机立断!谢谢兄弟姐妹们毫不犹豫的鼎力相助!没有你们,就没有我的今天!没有你们,我坟头上的草,都已经几度枯黄了!

05

手术很成功!

在重症监护室待了几天,就转到了重点病房。

在重点病房,我醒过来了。醒过来的那天,已经是我住院的第10天!

醒过来的我,在病床上爬来爬去,一双探询的眼睛在问:这是哪里?我为什么在这里?

但是,我无法言语。

看我醒过来了,先生很兴奋,告诉我说:“这是医院,康华医院,你生病了。”

我莫名其妙。

不久又沉沉睡去。

以后的事,我依稀记得:

每天医生按时来查房,询问情况,解答家属的提问;

护士每天按时来发药,输液;

每天我被推去高压氧仓吸高压氧;

每天有针灸科医师来给我扎银针:腿上,手上,头上,脸上,眼睑上。

晓霞经常来看我。我第一次进食,吃的就是她为我煲的粥。她回深圳时,还自己掏钱委托医院护工每天为我煲粥。

每天我逆来顺受,任人摆布,我不想说话,也说不出话——我失语了!

护工和亲人只能猜我的意思。有时我想上厕所,他们却拿水给我喝;有时我肩膀冷,想把肩膀盖住,他们却帮我把被子掀开……

我终于能说简单的词了,但常常忘了那个词怎么说。

有一天先生、晓霞、护工都在,我想表达一个意思,却表达不出来,他们猜了半天都没有猜到,急得我不得不用那条能动的左腿使劲砸床。

06

我失去的不仅仅是语言。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

我还失去了门牙;

失去了部分头发;

偏盲(两只眼睛的右半部分完全看不见);

偏瘫(右边肢体没有知觉);

失语;

失忆!

我痛不欲生!我无法接受!

谁能接受?睡了一个长觉醒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亲人,亲戚,同学,朋友,客户,员工,邻居,孩子所在班级的老师、家长们,等等,都给予我无限的关心、关怀和帮助;医生们竭尽全力救了我的命,按理说,我应该高兴和感恩才是,我是感恩,但我绝望!

能不绝望么?原本看起来挺健康的一个人,突然就成了残疾人!

07

康华医院有一点特别好,住院部每个科室都有一位心理医生。

神经外科的心理医生是个温柔善良善解人意的姐姐,她叫李春丽。其实她比我年龄小,但我喜欢叫她春丽姐,因为她能洞察我的心理,倾听我的声音,理解我的心情,抚慰我的灵魂,疏通我的情绪。

当我还没有完全清醒还不能说话的时候,春丽姐就经常来到我的病床边,微笑着看着我。

后来,偶尔说一两句话,帮我掖掖被子。

一个月后我转到康复科,春丽姐还经常到康复中心看我,那时,我已经能进行简单的表达了。

住院四个月的时候,神经外科通知我回去复查。

复查发现在脑动脉瘤那里放置填充物的地方,有渗漏,必须再次手术,把它堵住。

当医生告诉我,要第三次安装支架时,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又起波澜。

这里解释一下,为什么是第三次安装支架:

在我还不清醒的时候,我无意识地去抓挠留置针,造成血管破裂,血液渗漏,由于我在吃双抗药(安了支架就得吃双抗药,让血液的流速是正常的2.5倍,防止血液凝结),所以凝血机制特别差,血液一直在渗漏,神经外科就邀请胸外科医生来会诊,会诊后胸外科医生给放置了一个支架。)

四个月时,输液少了,我有更多的时间听佛教音乐,有更多的时间与心理医生交流。

我喜欢心理医生,心理医生成了我心理上的依靠。

记得有一次,我向心理医生倾诉,倾诉我发病前到底经历了什么,说着说着,放声痛哭……

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心理医生让我从一个盒子里随机抽出三张卡片,然后讲出自己从卡片上看到了什么。

第一张,是一个骰子,从骰子孔里长出很多枝条,弯弯曲曲的,但始终是向上的,给人以希望。

第二张,是一个大力士,抬着轿子走在前面,一个巫婆坐在轿子里,正从魔鬼手里接过一样什么东西,而大力士浑然不觉。

第三张,是在一个小房间里,房间左上墙角有个蜘蛛网,餐桌上有一双正在跳舞的红舞鞋,但不见跳舞的姑娘。

看到这张卡片,我沉默了,默默地流泪。

我联想到了自己。

舞鞋还在,可是跳舞的人呢?去哪里了?

春丽姐握着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轻声地问我看到了什么,为什么要哭。

我告诉她:

第一张,还给人以希望。

第二张,大力士貌似身强力壮,但因眼睛只向前看,没有向后和向内看,魔鬼趁虚而入,但是,大力士毫无察觉。

第三张,太明显了,曾经活力四射的跳舞姑娘不见了!墙角蜘蛛网都有了。一副人去楼空的破败景象。

春丽姐听完我的解读,试着从另外的角度去解释,以化解我心中的绝望。我理解春丽姐的好意,但我却不能接受她的解释。

后来,春丽姐几乎天天来看我,陪我聊天,给我温暖,帮我驱走心灵天空中的阴霾。

如果说,康华医院神经外科的医生和省中医院的医生救了我的命,康复科的医生恢复了我的肢体,那么,是心理医生春丽姐拯救了我绝望的心。

08

第三次手术定在2016年5月18日。

5月13日四哥和三姐再次来到东莞康华,为我加油鼓劲。

5月15日他们返回,上班。

这次,我感到了害怕。

因为第一次手术我没有意识,

第二次手术我意识不清,

这第三次,我是清醒的。

医生告诉我和先生,这次可能要用覆膜支架,以防止血液再次渗漏。

我问:覆膜支架的使用寿命是多长呢?

医生回答:覆膜支架是2014年才上市的,2015年在广州有一例,我是广东省第二例,东莞首例。

无意中,我成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为了给我心理上的支持,5月16日,表妹、侄女侄女婿,专程从四川来到康华陪我,陪我聊天,给我做饭。

18日下午2:00,在深圳的外甥女晓霞王华也在我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赶到了,跟我握手:“五孃,加油!”。

手术从下午2:00一直持续到晚上10:00。

期间,两次把我先生和晓霞,我先生和群妹,叫进手术室,告诉他们,出现的状况和要采取的措施。

他们的紧张和担心,我是一点都不知道,因为全麻。

如果手术真有什么意外,我就那么去了,没有痛苦也没有忧伤。

生命真的很脆弱。

感谢医生!我又活过来了!

大脑里又多了三个支架:两个普通支架,一个覆膜支架。

加上之前的两个支架,我身体里共有5个支架!

09

人生的劫难让我痛苦、绝望,也让我反思、成长。

我哭过,撕心裂肺地放声痛哭过。

在住院一个月后,先生带我去眼科检查,眼科副主任告诉我们:

脑动脉瘤压迫视神经四个小时之内,解除压迫,还有恢复视力的可能,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月了,没有办法了,不可能恢复了。

听了医生的话,我的眼泪像自来水一样地往外流……

回到病房,我再也控制不住,伤伤心心地哭出声来,同病房的病友和病友家属都纷纷前来安慰我,但是,能安慰得了么?

只有半只眼睛,以后怎么活?!

两只眼睛的右半部分都完全没有光感了,左眼左半部分有一点点光感但很微弱,几乎看不见,只有右眼的内眼角能看见,只有20度的视野范围!

当晚先生不敢把我一人留在病房,就带我回家了。

一回到家,我拿起手机就给千里之外的三姐打电话,电话一通就放声痛哭……

声音有多大就多大,没有任何掩饰和遮拦,情绪像洪水般宣泄……
心里的苦,心里的委屈,心里的绝望,通通宣泄出来……

10

虽住在医院,但孩子一直是我的牵挂。

在第三次手术前,我就计算好出院的时间。如果一切正常,我就在2016年6月1日出院。

我要让孩子放心地没有任何牵挂地走进考场,发挥正常,考出她应有的好成绩。毕竟12年的寒窗。

2016年6月1日,我出院了!

在医院住了将近半年。

出院后,经过三年的休养、阅读、反思和锻炼,现在的我,除了视野缺损,右边肢体比左边肢体凉一点,细一点,其它,基本恢复正常,尤其是记忆力。

为了恢复记忆,我把《瓦尔登湖》连续反复读了五遍。第一遍读完,完全没有一点印象,第二遍读完,也没有印象,第三遍读完,有一点印象了,第五遍读完,能复述给别人听了。

接着,我读了《放风筝的人》。这本书读完第一遍时没有印象,第二遍就有一点印象了,第三遍就能复述了。

真的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

然后,我开始读心理学,读佛教经典,读《易经》,读《黄帝内经》……如饥似渴,只争朝夕。

我想真正的认识我自己。

认识我自己的身体、心理、身体与自然的关系、自己与他人的关系、自己与世界与宇宙的关系。

11.

2016年12月20日,我读到了史铁生的这段话:

快乐并且有所作为地再活上几十年,而非自暴自弃地去等那最后一刻……把疾病交给医生,把命运交给上帝,把快乐和勇气留给自己。”

把疾病交给医生,把命运交给上帝,把快乐和勇气留给自己!

12.

记得婆婆经常爱说的一句话:

老天爷要我下午死,我也要好好地活一上午。

以前我只是佩服婆婆的乐观豁达,而如今我也在践行。

我不仅要好好地活着,而且要积极地活着,活出生命的价值和意义。

一个人无法控制生命的长度,但是,他/她可以拓展生命的宽度、深度和高度!


我不知道死神和明天哪个来得更早,但我已经做好准备,随时迎接死神的到来,随时跟它走,了无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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