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2008年1月
在北京,我登上了中国国航飞往印度新德里的飞机。
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
第一次出国。
很多便捷省钱的方式不知道,亲自跑到机票代理点买的高价机票,又从网上找办理印度签证的地方,坐着地铁,到了那高楼大厦林立的地方,从无数个窗口,无数个招牌中,找到我要去的地方。
印度签证处,有个宣传册,上面写着incredible India,里面有完全不同的文化和画面,我不敢相信自己即将去往这里。
七天出签。印度签好签,极少被拒签,所以我敢没拿到签证先买了机票。
一切如我所愿,出发的前一天拿到了签证。
飞机在上海中转,上来一大批印度人,皮肤偏黑,带着偏重的咖喱味。
飞机在黑夜中飞行,它要飞向一个我充满渴望的地方。莫名其妙的要去,对别的地方都没有这个执念。这种莫名其妙的冲动可能就是灵魂的印记。它用这种方式让我行动,是灵魂地图。
德里
落地德里,取了行李,出了机场。第一瞬间我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想回去坐飞机回国。
机场门口一圈又黑又瘦的印度男人。不远处是尘土飞扬的路。灯光昏暗,建筑破败,哪有首都机场的气势。这就是我心心念念要来的那个神秘美丽,不可思议的印度吗?
租了一辆出租车,是那种英式的老爷车,需要给出租公司打电话,然后派车。司机是个高大的包头男子,谁知道几年后会与这个包头的民族有不解之缘呢!
请司机带我转一下新德里,去了印度门,总统府。好玩的是,在印度门看到同飞机的5个中国男孩子正在和一个司机吵架,估计是多要钱了。哈哈,以后我也有多次经历。
对于很多地标性建筑我往往无感, 也许是注入了太多的意义,而失去了生命的灵动 与亲切。所以我说,我要去旧德里的市场。司机问我确定吗,我说是的。
到了旧德里我愣住了,从未见过如此破败的地方,三,四层的楼房隐约可见一百年前的辉煌,如今没有一扇窗户是完整的,没有一块墙砖不是斑驳不堪的。一只只神牛在悠闲的逛着。而黝黑的印度人,穿着简单破破的衣服,在街上行走。
租了一辆马车,白色的高头大马,拉的车座位却很窄,随着马的晃铃声,行进在旧德里的街道,仿佛时光穿越,来到一个大型的电影片场,正在演出一幕戏,关于盛极而衰,关于贫穷,关于活着。是的,无论怎样,贫穷还是富有,人们都在活着。为何来到这个片场演出这幕戏,只有老天才知道吧!
最好的态度就是这样吧,淡然宁静的演好自己的角色,这是大多数印度人特别擅长的事情。
去看了几个卖东西的摊位,八十年代中国市场流行的东西,塑料盆,假花,电子表。
[资料:新德里与旧德里]
德里观光之后,到长途汽车站,去世界瑜伽之都瑞诗凯诗。那时候资讯少,没有现在这么多旅行APP,我无意中体验了印度人平常的生活,比如这个汽车站,外国人是不来的。地上竟然有一堆一堆的牛粪,像个大牛棚,只是养的不是牛,是几排五成新的色彩艳丽的中巴车。
没有国内车站常见的工作人员,售票处和喇叭,这里静悄悄。看几个人像是卖票的,买了票,上了一辆红色的中巴车,旁边是一位穿鲜艳沙丽的女人。一车的印度人。
当汽车行驶在黄土路上,两边是广阔的平原,就像这路一样,原生态,尘土飞扬,没有任何修饰。偶尔见到一位包裹在大红纱丽里的女人,赤脚在路边走过,仿佛远古的时光凝固在这里。
瑞诗凯诗
静修中心
傍晚来到世界瑜伽小镇瑞诗凯诗。
看了杂志的介绍,选了一个临近恒河的静修中心(Ashram)。一天连吃带住,还有早上冥想课,是400卢比,合人民币80元,那时候的汇率是1比5,几年之后就是1比10了。
这个静修中心是依山而建的别墅区。我发现了一个问题,最好的房间,有阳光的,可以看见恒河的,全都分给了日本人。而给我的是最差的,一天不见太阳,阴冷,位置也偏。一个德国女孩子因为写的是来自中国,被分到了我隔壁。
谁能想到几年后,印度最希望的就是中国人多去。
早上四点半,裹着毯子去冥想大厅。冥想,是印度人生活的一部分。在后来新建的德里机场,就有专门的冥想室。这里带领冥想的是一位老人,老到什么程度呢?有一次他开锁开了很久,因为手哆哆嗦嗦的, 钥匙就是插不进锁里。
冥想中只听懂他在讲一个词:ganga, ganga,(恒河)。
冥想结束后去餐厅吃饭。十几平米的房间,围了一圈桌子,大家背靠墙,面对面,中间的空地是工作人员上菜的。每个人面前一个快餐盘,一个碗。工作人员会拎着桶,拿着勺子分饭。分完了饭不能吃,要一起唱诵一段感恩词,词还打印出来贴在柱子上。
有一次一个女孩子提前吃了一口,那个分饭的印度男孩还责备的看了她一眼。还有一次,一个挑食的欧洲女孩连续几天都吃一点点饭,他坚持要多给她盛一勺饭,并用责备的眼光看着她,直到她同意为止。
饭是典型的印度咖喱饭,刚开始几天还觉得新鲜好吃,到了第十天,我完全吃不下去了。虽然后来又去过很多次印度,但是正宗的吃印度菜就是这十天。以后去养成了一个习惯,自己带锅,带面条,带榨菜,还有两斤大米。
小镇
这个小镇在恒河源头,喜马拉雅山的入口。六十年代,因为披头士乐队的列侬来这里冥想静修而闻名世界。 一道索桥将恒河两岸的小镇连接起来。站在桥上看恒河,清澈,微绿,像湖水一样美。河里的鱼都一尺来长,而且都胖胖的,非常拥挤。这是一个素食小镇,连个鸡蛋也找不到。
小镇有一条商业街,有餐厅,书店,服装店,网吧。一头可爱的小白牛,脖子还套着美丽的花环。它去咬人家卖的东西,卖东西的小伙子笑着从它嘴里抢过来,也不打它,宠溺的不行。
所以印度的牛牛们都恃宠而骄。
后来在瓦拉纳西的一个小商店,看到一头大牛走进去,静静坐着,看着马路人来人往。主人拿它毫无办法。还有的牛走着走着,忽然就躺在马路上休息,旁若无人,有的车主就等着,等不及的下车推推它,都很爱护的,没有一脸嫌弃的。
小镇的路边,树下,还经常有瑜伽士坐在那里。腰上裹一块布,额头上画着鲜艳的图案。听我的老师音流大师Parvinder 老师讲,以前在瑞诗凯诗有许多瑜伽士在修行,发生过许多疯狂的事情。老师曾经在这里被一个瑜伽士控制住,他靠大声诵读根本咒才得以逃脱。
据说现在瑞诗凯诗无大师。有许多瑜伽学校,最有名的是Pamarth Ashram,中国最有名的印度瑜伽教师莫汗就来自这里。他的成功让许多印度人想到中国去教瑜伽。
Pamarth临近恒河,环境也美,每天的课程排的也满。我想住在这边,可是已经在Ashram交了半个月的钱。一位来自浦那的印度大爷给我出主意:你说你要走,不要说来这里,他们就会退给你钱。
后来我发现,印度人民和中国百姓会有一些相同的生存小智慧。遇到会觉得很亲切,并且,心领神会。
恒河晨祷与夜祭
每天早上五点,小镇上空就会准时响起晨祷的声音。
什么也听不懂,却不由得变虔诚而敬畏。出门站在山上看小镇,天幕微光,恒河微蓝,群山环抱,星星点点的灯光逐渐消退。
小镇平凡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给自己买了两块大披肩。以前以为披肩是造型需要,事实证明,在印度旅行一块披肩简直就是万能的存在,可披可盖,可铺可裹,是出行必备。对于懒得打扮的我来说,简直绝配,太对胃口!
没有两天我就融入了小镇的生活。每天像印度圣牛那样无所事事的闲逛。
傍晚,我会来到Pamarth Ashram 附近的恒河,看每天隆重的夜祭。
穿着紫红袍子的唱诵团,坐在恒河岸边的台阶上,有两个领唱,有时会有一个特别嘹亮清澈的童音,面对恒河吟唱。来自各国的旅行者们也一起坐在台阶上,静静的聆听。旁边燃起一堆篝火,人们依次来到火堆前,用掌心接受火的祝福。
仪式持续一个小时,每天都如此隆重。
有时我会隔岸观看。
每天在恒河流经之处,有数不清的祭祠仪式,有唱诵,有舞蹈,有河灯。
人家的平常是我的稀奇,我的平常也是人家的不可思议。这就是旅行的价值所在,让我知道存在就是对的。
一个巨大的意识之网在影响着每一个人,我们所有的价值,信念来自这个意识之网的灌输,有几个人能真正做自己?
比如,和我住同一个Ashram的有许多国家的人,每个人都深深的刻着国家文化的烙印。
八国联军学太极
一天吃早饭时,一位韩国人问起了太极拳。在他们心目中,像印度人都会瑜伽一样,中国人也应该都会太极。恰巧我刚学了太极24式,于是还能说两句,他马上表示想跟我学太极。
消息传出去,各国小伙伴都表示激动,要学习。隔天早上在餐厅屋顶的天台开课时,呼啦啦来了十几个人。美国人边比划边笑,就是个单纯的大男孩。德国人比较认真。但是他们做的动作就是怪怪的,特别可笑,而且也记不住。两节课就放弃了。
最后剩下的就只有那个韩国人。而且学习力让我惊讶,教一次就会,三天24式就打的有模有样。
后来他告诉我他是个农民,而且英语也不好。
印度的猴子
有一天在房间里读书,忽然发现门缓缓打开,却没有人进来,正奇怪,低头一看,是一只猴子推门进来偷东西。看我发现它了,以闪电的速度跳上桌子,抓起一串香蕉就蹦了出去。 等我追出门外,它已坐在屋顶,看着我,扒开一只香蕉吃起来。
这里的猴子特别多。有一天傍晚,从外回来,要走一条约五百米的小路,才能回到半山腰的静修中心。只见小路一侧的半人多高的围墙上密密麻麻坐满了猴子,还有的抱着小猴子。一路走上山,我像个在检阅猴子部队的司令。它们滴溜溜的黑眼睛,冷静而又小心谨慎的看着我从面前走过。
我也是有一点点小紧张,因为这里的猴子会欺负人的。
有一次走路时发现有人在往后拽我的包,回头一看是几只猴子。原来我刚买了香蕉被它们盯上了,一起来偷。我下意识抱住香蕉,它们就呲牙吓唬我,还做出要扑上来打人的样子。正好旁边有警察,拿着警棍把它们吓住 ,但还不死心,仍坐在不远处盯着我的香蕉,伺机而动。
警察嘱咐我把香蕉包好,不要被猴子看见。
在印度有一个规矩:不允许喂猴子。让我想起来在马赛马拉大草原,路边躺一只刚出生的小鹿,奄奄一息,却没有鹿群。司机开车走过,我们说救救它,它在那里必死无疑。司机说,法律不允许去干涉这里的一切。
神圣生活组织
有一天,一位台湾女人告诉我,咱们旁边有个社区特别棒,免费住,免费吃,而且太好吃了!
美食总是最吸引人的。 一个中午,我过去吃午餐。那个社区的建筑都是白色的,设计也美,精巧。我打听着找到餐厅,那是第一次见到正宗的印度传统吃饭。一间五百平米左右的大房间,人们按顺序坐成四排,义工拎着大桶一个个分发食物。不断有新的食物送过来,这波吃完,又进来一波人。
我被丰盛的免费食物和持续不断的人流震惊了,吃完饭开始逛一逛,了解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原来这里是神圣生活社区(Divine Life Society),是一个非常有影响力的世界瑜伽组织。
社区门口有一个大牌楼,上面写着三个词:love serve give. 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经常想起这三个词。
在离开瑞诗凯诗的前一天,我在圣者悉瓦南达的冥想室坐了一天。房间的墙上,挂着他生平的照片。最大的照片挂在入口门的上方,当你离开时,却是在一步步走近他。
我被他的眼睛震憾了!深深的平静,慈悲,好像来自这个宇宙之外。
后来再去印度,已经是六年后了,好几次计划去瑞诗凯诗,都没有成行。
我特别怀念那时搬一把椅子到屋顶天台, 望着在面前缓缓流过的恒河,晒着北印度的温暖又炽热的纯粹阳光,一动不动。
有时会有一只猴子在旁边,静静坐着,很久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