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雪白的墙壁上，时针、分针和秒针终于都度过了六点大关。
寂静严肃的办公区域，瞬时变成了人声鼎沸的“菜市场”。
外人眼里的精英们，正拍手庆祝已经到来的国庆假期。伴随着电脑息屏，精英们关于假期的讨论达到了顶峰。
忽然，最靠近门的那一波人安静了下来，有人说道：“尤经理，去总裁办呢？”
于是，剩下的声音也停了。门外的交谈声，越发清晰。
“嗯，送个资料。”橡卯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说话的人，回答道。她穿着一身黑白色的职业套装，手里拿着蓝色的文件夹，符合极了人们对于白领的印象。
因为她的出现，办公区域里弥漫的假期愉悦感像按了暂停键。众人听到一男声说：“那您忙，我们不耽误您。”他的语气里，是大家心知肚明的急切。
橡卯似没有察觉，点了点头：“嗯，我先走了。大家假期愉快。”
“假期愉快，假期愉快。”众人应和道，目送着橡卯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这时，一名穿着嫩黄色连衣裙的年轻女人从人群后面冒出来，她扯了扯裙子说道：“我一看到尤经理，就好像看到我班主任。今天这身衣服穿着，根本不敢和她见面。”
“可不是。”穿着花衬衫的男人接话道，“尤经理脾气能力都不错，就是太严肃了。安黎，你那机器人送出去没有，尤经理什么时候能收到。”说着，他朝角落里看去。
众人随着他的视线散开来，露出角落里躲着的一名瘦小男子。
“我今早就寄出去，明天应该能到尤经理手上。”男子说完，小声地问道，“我们这样做，真的不会被尤经理吊起来打吗？”
话音刚落，身边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尤经理虽然工作的时候特别认真，但是她很少发脾气的。更何况，我们也是按她的要求制作的机器人。”
那人说完，众人都有些心虚，他们各自走回座位，收拾东西，下班回家了。
角落里，安黎摸了摸鼻子：“希望国庆回来，尤经理不会发飙。”
02
第二天一大早，难得睡懒觉的橡卯在睡梦里被一阵铃声吵醒。
她摸索着接了电话，然后戴上眼镜，穿着卡通睡衣，开门签收了快递。
高一米七，宽五十厘米的快递盒被安置在客厅里。橡卯想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公司的实验产品。
一个以她为原型制造的机器人。
想到这，橡卯有了兴趣。她拿出专门拆快递的剪刀，兴致勃勃地将快递盒拆开。
几分钟后，一个长相与她有七八分相似的机器人出现在橡卯面前。
机器人穿着一身黑白色的职业套装，脚上踩着五六厘米高的高跟鞋，神情有些严肃。
看到她的打扮，橡卯挑了挑眉，翻开说明书细细地读起来。
说明书有些厚，橡卯再次回到这个被同事们命名为“尤女士”的机器人面前，已经是早饭后的半小时。
按着说明书指示的步骤，橡卯首次启动了“尤女士”。
“您好，我是尤女士。AC科院第一批印象机器人，编号AC-0001。很高兴遇见你，尤经理。”
启动开关打开后，尤女士睁开了眼睛。她第一时间先观察了四周的环境，最后才把目光定在了橡卯身上。
“你好，我是尤橡卯，你可以叫我橡卯或卯卯。AC科院的员工，你的室友。”
自从大学毕业后，橡卯一直是一个人住。如今多了位机器人室友，也算是新奇的体验。她对未来两人同居的日子，抱着很大的期望。
在橡卯的心里，以她为原型制造的机器人——尤女士，四舍五入约等于她的分身。
但，尤女士似乎不太赞同。
两人自我介绍后的第一时间，她就盯着橡卯的卡通睡衣，皱着眉头说道：“虽然现在是休息日，但这也不是您衣冠不整的理由。”
“衣冠不整？”橡卯摸了摸头顶的呆毛，又揪了揪自己的领口，开玩笑地说道“难道我要系条领带？”
然而，尤女士并没有幽默细胞，她只是带着点疑惑，一板一眼地说道：“那倒不用，只需换套正装，再把头发梳起来。”
假期穿正装？橡卯看着尤女士的打扮，停顿了几秒，做好心理建设，觉得自己应该理解。
她无奈地说道：“好的吧。”你是新人，你说的算。
说完，橡卯转身回到卧室将自己重新打理。再次出来，她觉得自己又成了一名冷漠的职场人士。
看着全身镜里的自己和身后的尤女士，橡卯满意地点了点头：“还别说，衣服一换，两个人更相似了。”
想到这，橡卯的心情好了许多。
但，尤女士很快又打破她的自娱自乐。她面无表情地指着客厅的沙发说道：“尤经理，虽然很抱歉，但我必须提醒您，您的客厅该整理了。如果您同意，我会和您一起打扫客厅。”
“客厅？”橡卯转头看向沙发的位置，那里丢着几包薯片和一罐喝了一半的可乐。平板、充电线、耳机，还有遥控板、抱枕，被随意地丢在沙发上。
橡卯快步走上前，把可乐罐丢进垃圾桶里，随手理了理沙发，辩解道：“今儿是假期，昨晚稍微放纵了点。”
“当然，假期是让人放松的时间。”虽是这样说，但尤女士的目光依然落到了沙发底下的饮料瓶上、电视机的灰尘上、角落一时冲动买的积灰玩偶上……
注意到尤女士的目光，橡卯的笑容都僵硬了，她不自在地说道：“这些，我正准备收拾来着。”
说完，橡卯拎着玩偶往卫生间走去。身后，尤女士也拿起抹布。
03
半日，可以有多长？
6个小时，360分钟，21600秒。
仅仅是半日的相处，橡卯脸上的微笑再也保持不住了。
坐姿要端正，站姿要笔直，头发不能散，二郎腿不能翘。午餐要荤素搭配，碗筷要立即洗掉。没营养的娱乐新闻不能看，午睡时间不能超过30分钟……
橡卯咬着牙走进卧室，反手将门推上，却在门即将关上的一瞬间，突然反应过来。她迅速转身抓住了门把手，慢慢地、轻轻地合上了门。
直到门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地关上了，橡卯才走到床前，直接跪下。
她的下巴抵着床垫，神情沮丧：“这日子没法过了。安黎他们到底在搞什么？这是我吗？这是我吗？”
好半晌，橡卯才重新站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拨通了安黎的电话。
“尤经理，请问您有什么事吗？”对话那头，安黎似乎已经知道橡卯打电话来的原因，有些底气不足。
橡卯磨牙，但依然在努力保持语气平和：“安黎，我记得尤女士是以我为原型制造的。请问，除了外表，她哪里和我像了？”
“尤经理，别生气。”感受到橡卯隔着屏幕的怒气，安黎小心脏有些伤不起，他小心地说道，“设计尤女士性格的时候，您不是说按同事们对您的印象来。所以……”
“所以，我在你们眼里就是这样？”“砰”地一声，橡卯的头顶冒起了火。
安黎立马否认三连：“您不是，您没有，您别误会。”
“你最好给我一个能接受的解释。要不然……”橡卯怒极反笑，却不知这样更吓人。
安黎连忙说道：“您在我们印象里，当然不是尤女士这样。就是，就是……”
“说。”
“就是您的性格比较严肃，我们平时都不敢和您开玩笑。看到您，我们就像学生看到德育处教导主任，老鼠见到猫。我们很尊敬您，只是……”说着说着，安黎的声音越来越小。
“只是不亲近。”橡卯走到窗前，看着楼下人来人往，情绪平复了许多。她接着安黎的话说，有些没想到同事们对她的印象，竟是如此。
“那尤女士是怎么回事？”橡卯问道。她可不记得自己在公司，还会去管别人的工作。
电话那头，安黎死盯着电脑屏幕，微信群里众人正帮他组织着语言。他想了又想，最后闭着眼睛说道：“因为在设计尤女士的性格时，我们把您性格的数据值提高了五倍。”
橡卯舔了舔嘴唇：“很好。”
安黎觉得不好，他觉得假期结束，自己要完。他试探地问道：“尤经理，要不您把尤女士寄回来？”
“不用，正好让我具体认识认识，我在大家心里的印象。”橡卯淡淡地说道，“虽然提高了五倍。”
04
挂了电话，橡卯走进卫生间将自己的着装重新整理了一遍，然后自信满满地打开卧室门。
在公司，她向来是听得进意见的人。她相信，这一优点，同事们一定能看到。
所以，橡卯决定和尤女士好好谈谈。
书房两侧，面对面坐着两位长相、坐姿、笑容相似的女士。
橡卯觉得尤女士的笑容有些官方，但她没有说。
“您刚才说要谈谈，请问您对我有什么意见吗？”尤女士的语气十分温和，似乎能接受一切意见。但橡卯知道，要让她接受的前提，是说服她。
已经切换到工作状态的橡卯，同样温柔。她说：“意见谈不上，只是有几个小小的建议。”
“您请说。”尤女士礼貌地说道。
“第一，我希望你能区分工作时间和生活时间。生活不是一板一眼的工作，也不是黑白分明的正装。”
“第二，卧室是私人区域，客厅和厨房是公共区域。我之前是一个人住，为了配合你，我会改变一些生活习惯。希望你也能配合。”
“就这两点。”橡卯说完，等待着尤女士的认同。
尤女士点了点头：“您说的没有大错。但是……”
橡卯有不好的预感。
“第一，我是根据您在同事心目中印象设计的。在我的程序里，只有工作时间，没有生活时间。而且，并不是所有人的生活时间，都是睡衣加垃圾食品加没洗的碗筷。”
“第二，未经您的允许，我绝对不会进入您的私人空间。我尊重您的个人隐私，但也请您尊重您的身体健康。不良的姿势和不合理的睡眠时间，对您的个人健康是十分不利的。”
“最后，虽然您的建议我没办法全部接受，但依然欢迎您提更多的意见。”
尤女士说得很有道理，橡卯对她的观点表示赞同，但不能瘫的假期有什么意义。
“难道我平时在公司，也是这样？”橡卯回到卧室，揪着头发，一副怀疑人生的样子。
“那为什么从来没人和我说呢？”橡卯抱着枕头，两眼无光，“我的形象不该是职场精英吗？怎么就成了教导主任？说好的竞争压力大，时间即金钱呢？难道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太清，也是一种错。”
橡卯仰天长叹，虽然不想承认，但和尤女士共处，的确不太愉快。
管得太多，笑容太假，甚至有些固执。
第一次，橡卯有生以来第一次期盼假期快点结束。
等待，总是漫长的。
在橡卯变勤快的第七天，假期终于结束了。
橡卯和尤女士，又一次坐到了一起。
“我知道，你很不习惯我的存在，也不想习惯我的存在。”尤女士冷静地开口道。
橡卯张了张口想否认。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些舍不得尤女士。
但尤女士却没给她机会，她说：“可是你不能否认，因为我的存在，你的生活质量变高了。”
“是的，但我并不想要这样的质量。工作时间，我全力以赴。生活时间，我只想怎么舒服怎么来。”橡卯直截了当地说道。
“所以，你对得起工资，对不起生活。”尤女士仿佛一名智者，缓缓说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你不能否认我的生活方式就是错的。”尤女士太理智，显得橡卯过于情绪化。
橡卯继续说道：“我不想和你争辩这件事的对错。你虽然依照我制造，但我们其实是不一样的个体，你该学会思考、学会改变。”
尤女士点头，和另一个自己争辩的确没什么意义：“那么你从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特点吗？”
“当然。”
05
从假期归来的精英们，同样需要一点恢复时间。
一般这个时候，他们都会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分享假期的趣事。
但今天，所有人的话题都集中在了橡卯身上。
“安黎，尤经理真的没再打电话给你？”年轻女人小声地问道。
安黎盯着公司入口，摇头：“真没有。”
“不知道尤经理和尤女士，相处得怎么样了？”有人问道，语气里满是好奇。
安黎捂着脸回答道：“百分之九十九，不会太愉快。”
于是，人群里，又有人便问：“那我们会不会很惨……”
但这问题，没人回答他。
他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年轻的实习生冲了进来，喘着气，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尤……尤经理来了……她……她……”
“她什么她，还不快回工位上。”听到尤橡卯到公司的消息，老员工拉着实习生急匆匆往回走，其他人也立即散开了。
办公室区域，一群人端正地坐在位子上，注意力却全在门外。
只听，高跟鞋由远而近，像踩在众人心上的钢钉，随着门口处饮水机被撞到的动静达到了顶峰。
坐在远处的精英们，彼此交换着眼神。
坐得近的人，却已经惊呆了。
“尤……尤经理。”刚才撞到饮水机的人，扶着饮水机，咬着舌头说道。
门外，橡卯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和墨绿色长裙。她的身后，尤女士依然穿着那套黑白职业套。
看到同事的反应，橡卯笑着问道：“我很可怕？”
“当然不是，只是没见过您穿裙子。”同事回过神，看似淡定地说道。
橡卯没难为她，笑着走到众人的视线中。她没管大家眼里的惊讶，说道：
“关于大家对我的印象，我这七天了解了，也认识到自己身上一直没发现的缺点。未来，我会一点点去改变，大家如果有什么意见也可以多提提。”
“什么意见都可以吗？”安黎突然举起手。
“当然。”
听到橡卯的回答，安黎开心极了，他不怕死地说道：“尤经理，你的口红色号不对。以你的肤色该用西柚色。我想说这句话很久了。”
“是吗？”橡卯表情微僵，“那我明天试试西柚色，谢谢你的建议。”
“不用不用。”安黎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时间也差不多了，你们上班，有事随时可以到我办公室。”看了眼墙上的时间，橡卯不再多说，转身离开。
几秒后，从门口钻出一个脑袋，他左右看了看，才跑回人群：“走了走了。”
“安黎你胆子够大，敢说尤经理口红色号不对。”年轻女人转头看向安黎。
安黎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这不是替大家探探路嘛。”
“所以我说，印象机器人还是很有用的。”男子把揪下的头发小心地放进塑料袋里，骄傲地说道，“当初这个概念，还是我提出来的……”
“别印象机器人了，你们快看群，这个月的KPI出来了。比上个月高了好多。”说话的人哭丧着脸，“我们是不是忘了加机器人的‘记仇’属性。”
众人同样欲哭无泪。有人提议道：“要不，我们现在去提提意见。”
“不了，不了。现在的，努努力还能完成。要是提了意见……”年轻女人抱着手机，打开文档，不敢多想。
06
门外，橡卯带着尤女士离开。
“你真的决定回去修改数值？”橡卯不敢置信，尤女士居然主动提出回厂修改数值。
尤女士淡定地说：“现在的我，不是你在同事心里真正的印象。等我回来，你才能更好地认识自己。”
“好吧，期待你的归来。”橡卯抱了抱尤女士，看着她消失在实验室里。
微信群里，橡卯又发了一条消息。
“午饭，去楼下酒店吃。下午茶，我包。这周末，游乐园不见不散。感谢各位同事的不杀之恩，未来我们继续相爱相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