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8-25

第二回  宁静简单的七十年代

转眼到了1978年秋,他们一年级的小学生下午两节课后是写作业的时间,谁写完就可以放学回家。班主任刘老师坐镇,同学们都在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写生字“禾刀(稻)” 、“石(面)”、“彐(雪)”,突然教室门被撞开了,一位女老师急匆匆地走进来,走到讲桌后面刘老师那,凑在她耳朵上说了几句话,刘老师忙给她搬过一个凳子来,然后两个老师并排坐在那里嘁嘁喳喳、窃窃私语,好象打哑话似的,急急切切的,又是点头称是又是咧嘴摇头,前仰后合,神神密密的,就是一个字也听不清,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却见她们表情夸张,好象突遇什么大事,惊心动魄的样子。同学们见又来了一个不认识的老师,两个老师一齐看管着他们,心里觉得好象不平常,更不敢讲话,都屏住呼吸,只管低头写生字,鸦雀无声。

第二天刘老师宣布一项重要通知:“接上面通知,停止使用二简字,恢复原简化字表,已经学过的生字重新另教。”哦,这才懵懵懂懂地有点知道,他们写的生字叫简化字啊,不过也刚学了没有几个字,于是又重新开始学“稻”、“面”、“雪”等。说来也怪,重新学写了“稻”字,不知怎的,感觉它天生就应该是这么写的嘛,这才象水稻的样子,这才恍然感觉到了厚重稳重水稻丰收的模样,真是一见如故,似曾相识,感受到了它的真实感它的价值感,感觉心里坦荡舒畅。后来又有一阵风说汉字的趋势是字母化,最终要取消汉字,哇,他一听心里一阵发惊,那不就是看拼音猜嘛,那不成了看天书了?葫芦绞茄子一盆浆糊啊?这一分钟能猜出几个词啊?到那时满盘的拼音那不成了文盲半文盲,阅读困难了嘛,那还了得。

他家大衣橱的大抽屉里全是粮票、布票儿、肉票儿、油票、户口簿、粮证、煤证、菜本什么的,一迭一迭的,乱糟糟的。户口簿大约每半年组长收上去一次审核,好多天才能发回来。而家里每月最重要的任务大约就是买粮,买煤了。

买粮都在天津路粮店,就在不到一百米远的地方拐过弯去就是,供应面粉一毛二到一毛四一斤,大米一毛三到一毛六一斤。还有绿豆、红豆、黄豆、玉米面这些小杂粮,有时供应地瓜。他们从小就有20斤/月的粮食供应,大人30斤/月。面粉分精粉、一等粉、二等粉,二等粉就是黑面,做黑面馒头。大米分圸稻,粳米,糙米。

他爸妈上班,有时就得他去买粮,只见粮店的人都穿着白大褂,很文明,象实验室搞科研的一样。粮店不大,窗明几净,柜台都是封闭的,玻璃一直到房顶,只挖了一个半圆形的小窗口把钱和粮证递进去。每次买粮不能忘带粮证昂,他们先看粮证,粮证就是一个小本子,包着塑料封皮。第一页写着户主、住址、几口人等,他家五口人,盖章有效。后面每页都是表格式的,有日期栏、品种、本月供应、上月结余、备注等栏目,封底写着注意事项等。那粮店的人都跟领导似的,居高临下的,从窗口接过粮证,就见那人握着钢笔或圆珠笔,表情凝重地在粮证上批注,本月已购主粮多少斤,什么品种,杂粮多少斤,上月结余多少,本月合计多少,还可以换多少粮票等等,可能就是这些内容,写的都是连笔字,看不清看不懂,只知道它是最终的最权威的,最后是一条斜杠横挑,一笔刊定,涂改无效。写完,那人把粮证留在写字台上,很优雅地起身走过去称粮,都是在玻璃墙里面。只见那人将一个铝制圆底的大簸箕,往面箱子里一撮,撮了半簸箕的面,往台称上一敦,滑砣已经调好了位置了,就看他撮粮的技术了,粮店的人都很有技术,撮得很有数,正好,就见那油光发亮的铜质标尺颤悠悠刚好打起来,称好了一手握着簸箕柄往旁边的一个铝制粮槽一倒,这时你可得长着点眼神,好好盯着人家的动作,粮店大簸箕往下一倒,人家可不提醒你,那粮槽有点坡度,那头就是柜台墙面上伸出来的方形出粮口,这时要事先把面袋子兜好那出口,万一你还没抖搂好你家的面袋子,那一簸箕面粉忽腾一下坠下来,没接住漏了洒了,这就是你自己的事了,人家可不负责。最后粮店那人把粮证夹着找回的零钱从玻璃半圆窗口递出来,他小心地接过来放衣服布袋里,再小心翼翼把面抱回家。他一般也就买五斤八斤的,能抱得动。

中山路与保定路拐弯那里是江南饭店,一到傍晚温暖的白炽灯照的锃明瓦亮,饭店有卖鸡皮、煮花生米、猪下货什么的,都是改善生活的荤菜了。他爸喝酒,偶尔也叫大女儿去买些熟食回来,他也跟着去了,只见那饭店里,半人高的柜台上搁着四五个大铝平盘,除了花生米,都是刚一上柜就一抢而空,再等下一锅,所以那大盘子大都是空了的,只有上面的油脂麻花还在。柜台外面也就十几个平方米,一群人都挤在柜台跟前站着等着,大都是呦三喝四的男人,嘈嘈杂杂,脚底下那地趋黑趋黑的。买回来孩子们也跟着享受一点,那炒鸡皮滑溜溜、酥嫩嫩、厚敦敦的,怎么那么香。

过年供应年货,按家庭人口数供应,一般是几斤鱼、几斤肉,五个松花蛋,两瓶啤酒什么的,哪一年供应一个整鸡,都是凭年货票供应,都在山西路菜店买。年货分批来,不是同时来齐的,冬天天黑的也早,一到过年就要去挨好几次号,置办年货,有时都挨到晚上了,在路灯下排着队,裹在冷风里瑟瑟发抖,不过心情还挺好。等年货都置办齐了,就等欢天喜地地过年了。

平常山西路菜店里光有酱油、花生油、醋,散装的,鸡蛋、肉这些副食品,菜店里空空荡荡的,没有菜,这一天来了菜了,街上人看见了,回院儿里一声招呼,大家都一阵风的拿菜本去买,他妈妈也赶紧叫他提着草包子去买,只见西红杮、茄子、黄瓜,都盛在枝条编的大筐子里垛在菜店门口的人行道上,大家兴高采烈,一家一份,满载而归,那时候的黄瓜、西红杮都那么清甜爽口,这下有口福吃个生黄瓜、杮子了。

早晨河南路天津路路口有卖油条馅饼的,也是用粮票,论两,一两多少钱也忘了,偶尔他家也去买几两油条、打一壶豆浆回来,换换口味,解解馋。

后来有换豆腐的了,就是粮店供应的黄豆可以拿去换豆腐,不用花钱哪。不在粮店,也不在菜店,就在马路对面一个门头房里,也不挂牌子,那么多人都去换,天还没亮就排上队了,就有人拿个马扎子占位,等开了门再来排队,豆腐就卖到中午就售罄了。一天他爸让他也去排那个浩荡的队伍去换豆腐,他真不愿意去挨号,结果去晚了没买的上,那个号就白挨了,真是不高兴。

夏天最难忘的就是冰糕,大沽路路口每到夏天就有个老奶奶坐着个小凳,守着个保温箱子,上面盖着塑料布包起来的小被,卖冰糕,2分的是冰的,4分的是花生的,5分的是奶的,7分的是奶油的淡黄色,吃起来软和容易化。中山路冷饮店里还有卖冰砖、冰激凌的,冰砖2角,冰激凌2角5分,冰砖和冰激凌是一个小的长方块形,两层包装,里层是半透明的纸包着,外面是天蓝色的纸盒包装,看着挺高级的。他爸每月给他们几角钱的零花钱,他不舍得买冰糕,他每天放学上联群幼儿园去接他弟弟,走到路口他就愿意给弟弟买一个冰糕吃。

他们院二楼王爷爷家听大人说解放前是个管帐的会计,每天早晨都有人来给他家送奶,玻璃瓶装的,雪白如脂的牛奶透过奶瓶,越发显得珍贵稀有,一般人不喝牛奶,这冰糕、冰砖、冰激凌,就是奶味的最初记忆了,那么芬芳,香甜细腻,真是夏天的享受了。

你可能感兴趣的:(2022-08-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