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owing Pains

这一个夏夜特别寂静,独居的屋子里连宠物猫都安分地躺着假寐,只有空调抽送着冷气发出嗡嗡的声音,虽然室内的温度已经适宜,但在床上辗转反侧的男子依然出了一身汗。稍长的头发耷拉在额前,黏在脖子上,让忽冷忽热的他更加不适。他又翻了个身,伸长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然后迷迷糊糊地打开通讯录。

他得让他的私人医生过来一趟了。

在他睡睡醒醒好几轮后,门铃响了。他慢吞吞地起身,头重脚轻得像踩着棉花一样走到了玄关处,他眯着眼打开门,嘟囔了一句,“医生你也太慢了。”

“我不是医生,我是艺声。”

听到熟悉的低沉嗓音,金希澈这才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了眼前的在梦里反复出现的人,“哦?钟云呐,你怎么来了?”

“明明是你在电话里一副要死的样子让我来的。”金钟云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进了玄关里,熟门熟路地打开鞋柜找到他的拖鞋。

金希澈挠挠乱糟糟的头发,“我不是打给医生吗...可能按错了吧。”

可是明明一开口叫的是他的名字,金钟云没有戳穿。他回头打量着愣在一旁的人,眼里不自觉流出了担忧的神色,“哥哪里不舒服?”

见眼前人看起来在关心他,金希澈便开始用撒娇的语气抱怨,“牙疼,头疼,浑身都疼。”

金钟云伸手去探对方额头的温度,布满汗珠的额头沾湿了手掌心,黏乎乎的感觉像他们刚开始在一起时一样,“你发烧了,这么晚你私人医生也来不了了,换件衣服,去医院。”他又驾轻就熟地摸到电视机柜下面的抽屉,翻出了金希澈的病历本,回头看见对方还烧傻了一样站着,皱了皱眉又进衣物间拿了一件外套出来,披在病人身上,“行了,穿鞋子,走吧。”

打了计程车去医院,金钟云从金希澈的描述中得知对方长智齿了,可是他因为工作忙一直没有管,那这场来势汹汹的高热准是因为发炎。金钟云一刻也没停,给金希澈挂号,带他去看急诊、打点滴,在偌大的医院里绕来绕去地拿药、接水、排队付钱,最后带他回家。

金希澈在打了退烧针后体温已经控制住了,但还是有一点低烧。他懒洋洋地侧躺在沙发上,看着金钟云像以前一样在他家趿拉着拖鞋走来走去。

金钟云端来了水让他吃药,因为担心语气急切起来,“三十多岁的人了,才长初智齿,又不去看牙,天天吃香喝辣熬夜,这下得了冠周炎,活该啊你!”看着对方乖乖地把药片送进嘴里,才把语气放缓,“我有个认识的牙医,挺不错的,钟真长智齿的时候就在他那里看的,我已经给他发了消息,你明天就去看看吧。”

“你陪我去吗?”

金希澈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金钟云岂能没有捕捉到,可他还是摇摇头,“我明天早上的飞机去日本,我要开巡演了。”

“那我等你回来。”

“宇宙大明星,你的人脉不是很广吗,再不然经纪人也会陪你去。”

“我只想要你陪我。”

“别闹了,你还想痛多久?”金钟云注意到对方投过来的过于强烈的视线,他生硬地别过头,过了半晌,他抿了抿嘴,“金希澈,我们已经分手了。”

这一句话像是在寂静的房间里掉落的一根针,清脆的声音伴随着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金希澈怔住了,反应过来后,他轻咳一声,开始打马虎眼,“呀,臭小子,竟然直呼我的名字,要对哥讲敬语啊!”

金钟云知道这句话真的太伤人了,让对方下不了台阶而不知所措——他们super junior之间,什么时候说过敬语。

“我要先走了,哥。”金钟云站了起身,补足礼仪一般微微欠身,“哥要好好照顾自己。”

“你...”金希澈一把拉住了对方的小手,可是在对方停住的同时又像做错事一样低头嘟囔,“留下来不行吗?”

“......”,而金钟云还是挣脱开来了,“当初我要走,你可是一点意见都没有,你还让我好好照顾自己,可你自己没有做到。”


金钟云真的走了,也真的登上了飞往日本的航班。只是没有诚实的一点是,他其实是当晚的飞机。然而在准备登机的时候接到了金希澈的电话,便不顾经纪人的阻挠搭计程车赶往对方家里,而他现在只能自己一个人坐改签的航班,徒增疲累。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因为恐高而正襟危坐,心理上紧张的压力和生理上彻夜没有休息的疲累加起来,让他第一次在飞机上迷迷糊糊睡去。以往的场景在脑海里闪现,他和金希澈相识了十余年,已经不记得彼此是怎么喜欢上对方的了,确定关系是在他们一个接另一个完成了兵役的时候。四年间都不能一起活动,重聚时便再难分离,因为空窗已久,所以这份感情来得热烈且急躁,恨不得天天黏在一起,恨不得占有对方的所有。

然而忙碌的日程让他们聚少离多,金钟云solo一辑后马不停蹄地开始巡演,金希澈到处开粉丝见面会,到金钟云开始拍电视剧的时候,金希澈又忙着录综艺,彼此都无法探对方的班。一开始经常通电话缓解相思之苦,到后来已经累得连发个短信都不愿意。长期无法见面消磨着热情,缺少沟通也造成了不理解。

金钟云准备二辑时,因为一辑不甚理想的成绩而缺乏自信,他尝试向金希澈倾诉,可是只得来对方的一句“你多上上节目就跟我的《蝴蝶睡姿》一样了。”而这个恰是他的痛点,他准备了三四年的专辑也比不上因综艺火起来还获得音源一位的单曲,更何况,他根本就不适合综艺。他向金希澈袒露内心的不安,不是想要讨教成功拿到一位的捷径,他想要只是金希澈的陪伴。

但他只能一个人苦闷地准备着专辑,等到发行的时候,什么都不抱期待了。他消瘦了很多,瘦到撑不起衣服,经纪人说他有点驼背,而他只是因为没有自信下意识蜷缩了起来。打歌舞台的时候,新人们不来跟他打招呼,成员们也很忙不能来为他打气,连最后一个最爱的弟弟曺圭贤也要准备入伍了。然后他举办了《春·悲》首尔演唱会,一个人唱着主唱小分队的《Dorothy》时,他难过到哭了,哭到唱不下去。他说一个人唱这首歌太累了,其实是,他一个人太累了。

演唱会结束后的当晚,他就跟金希澈提了分手。


金希澈看到金钟云红着眼却又平静地跟他说分手,他本来想挽留,可是颞下颌关节像是卡住了一样,张不开口,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转身离去。

他因疼痛清醒了。他做了一个噩梦。

他坐了起身,用手触碰脸左边肿起来的下颌,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在金钟云走后,金希澈听话地去看了他推荐的牙医,然后把智齿拔掉了。麻药过去后不仅疼痛,还肿得鼓起一个大包,进食、说话都很困难,连做个哭丧的表情都没有办法。好几天都没有消肿,他没法上通告,只能无所事事地待在家里,发发呆,回忆一下过去。

突然间,门铃响了,他草草用手指梳了一下头发,便去开门了。让他惊讶的是,门外的人,是金钟云。

双方都在对视中停住了动作,只有心脏跳得越来越快。金钟云别开了视线,举起了手里的袋子,“我在日本逛街,顺便给你带了些治牙的药,听说很有效。”

金希澈没有说话。

金钟云疑惑地抬起头,看到金希澈侧了侧身,示意他进去,他摇摇头,“我待会还得回公司。”然后把袋子举得更高,伸长了手凑到对方面前,却直挺挺地站在了门外,全身都在抗拒进一步动作。

门里的人垂下了眼眸,僵持了半会儿,他终于伸出了手,但他没有接过袋子,而是握住了对方瘦得只剩骨头的手腕,一把将他拉进屋子里,然后关上了门。金钟云因为牵拉力重心不稳撞进对方怀里,手里的袋子也松开了,瓶瓶罐罐洒了一地,屋子里还是很安静,瓶子翻滚了几圈后,金钟云就只听到对方颈动脉搏动的声音,咚哒、咚哒。

金钟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金希澈拉进了客厅,后者让他坐在沙发上,然后在凌乱的茶几上东翻西找,翻出几张皱巴巴的废纸,拿起笔急匆匆地写着字,然后给对方看。

「我现在说不了话但是拜托你耐心等我写出来。」

见金钟云咬着下唇没有回应,金希澈更加着急,字迹潦草到快要认不清。

「我不该让你走,但是当时,我也不知道了。」

「我很害怕...」

「我讨厌被拒绝,如果我挽留你,你真的不爱我了怎么办?」

「我很混蛋,我知道你二辑的时候很不好过,我应该在你身边的。」

金希澈一张一张地换纸,急切地想要表达能张开口说话的时候没说出来的话,写着写着他又觉得词不达意,发了狠涂掉句子,又重新写,再涂,再写,急得眼眶都开始发热。

金钟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肿胀的脸颊,还有发抖的嘴唇,思绪一下子飘远,竟没有在意他正在写什么。他想起刚出道时看到金希澈压力大到躲在宿舍里偷偷哭泣时通红的眼睛,他想起他们曾经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大打出手后对方肿着脸还以哥哥的身份包容他的过失,他想起两年前互相告白时他们第一次接了个几分钟的吻而气喘吁吁时嘴唇颤抖的模样。因为还不懂爱而受过的伤痛都和着酒精从体内流走,他记得的只有相爱的瞬间,那又何必执着于当初没得到的挽留,何况他已经不想再离开。

然后,金钟云握住了金希澈正在动笔的右手。

“别写了,我知道。”金钟云看到对方含泪的眼睛,自己也哽咽了,“是我太任性,我以为是因为你我才会孤单,但其实没有你我更加难过。”

心脏像是那一团揉皱了又摊开了的纸,金希澈欺身向前,用力地吻住了对方的双唇。肿胀的牙龈因为挤压而生疼,但他像是着迷于这种疼痛,更加用力亲吻,更加用力拥抱,但是一会儿又松开了力道,他像是找回了丢失的宝物一样,倍加珍惜,又患得患失,生怕再把人逼走。

“疼吗?”金钟云抚上了对方肿起来的下颌。

金希澈摇摇头,他试着动了动下巴,小幅度地张开了嘴巴,他费力地咬字,但是听起来含混不清,他懊恼地重复说着,极力想要亲口表达他内心的想法。

曾经他们太过甜腻,却因太多理所当然疏于顾及彼此,而让爱情龋齿。像是要修补那一颗腐坏的牙齿,智齿长了出来,更加疼痛,因为长在了心里。初智齿就是心里无法拔出的初恋,嵌入了心脏,伤了这段情,每一次搏动都让疼痛顺着血液流遍全身。他们经历了疼痛,终于学会了爱情,他们紧紧相拥,企图让那颗不安分的初智齿消停下来。

金希澈又说了一遍,依然是口齿不清。金钟云勾了勾嘴角,在对方没有肿起来的一边脸颊上啄了一口,“我知道,我也爱你。”


那颗初智齿,再也不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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