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雪折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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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暴雪,万树尽折。在江南的冬天,是一件颇为平常而又极不寻常的事。江南之地,天阔地暖,四时温润,万木常青,少见四季的轮回,不宜于从春日暖暖的烟雨中去感受这日月轮转,几乎只是每到青黄交替的时候,你才感受到这时间在流逝。北方只要入冬,树叶都已败落,肃冷的北风刺面,雪前后就到了,看身着棉袄的农人持上一杆旱烟于树雪间一㨯,负重在枝头的积雪便潄潄而下,这样的光景,除了烟花爆竹的声响,便是年轮最为明显的告白。

    滇东北故土,高原苦寒之地也,水瘦山寒,类似于中原秦岭以北气候,深秋叶尽,寒林柯枝,雪再大,枝断树折,那也是极少见的。当然,我离家巳经太久,故乡除了那些年少戴月锄耕的各种长形的、方形的、高低错落的、各种不规则的山地垰旯还颇有印象之外,村庄、四邻、远近,还有静立于木头桩子做成的墙篱下,一拾头便跃入眼帘的青黛瓦灰色的山岭坡土丛生的树,早也物是人非,几经变换,日月经天,桑田沧海,于天地造化自然的规律不变,余事皆在变幻,人有轮回,四季旋复,干裂的风,贫瘠的土,环境的燥劣,人为的破坏,乡土上的树,一茬又一茬,早变了模样。 旧换了新生,纵然归家,极目四望,巳早非年少往日时光里同呼吸共命运的故木旧树,那些如同枪林剑戟般直刺刺撩拨仓穹的彝岭寒木,暴雪堪折的情况,总是颇为少见的。或者日后有乡人读此,有或者没有,看到我似是而非的感觉,原则上都是可以谅解于我对故乡如同白纸一样的记忆和知事。

    江南水乡,地气偏暖,水土丰足,冬天还有艳阳高照,气候温润,使得江南的林木丛树,生长茂密,枝丫发达,植被肥腴,难于承重,冷不防一场暴雪的来临,日夜都不停的听到“噼噼啪啪”枝干断裂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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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班的地方,窗外有人工布置的小小的假山,绿的草坪,粉色的花,嫩黄的发亮的草,丰腴而青色的叶子,几块嶙峋的怪石,几棵树,不大,颇有七八年的样子,日间有和风温柔的轻抚,细雨绵绵作长长的拥吻,我未曾见过这棵树的生长,怎样从一粒种子开始发芽,也未曾见过它经历了怎样的困顿和成长,怎样的生存发育,总之它一年年的在贫瘠的土壤里艰难生长,克服着泥龙土虫的叮咬,挺着自身病变的痛苦和仓桑,沉受着年复一年的暴雨狂风呼啸而来的肆虐,接纳着无穷风霜雪浸的洗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竟然长大了,成熟了,经过数年的潜修一变而非昨日面目,风雅绝伦,仪态万千。因她的迷人的丰姿和造型的美妙,校工们把她移植到中心楼花园假山乱石之一角,成了这一片翠绿中最优雅的装扮。这一片美的角落,竟成了她度过了一生中的最美妙的时光。四周都是楼房,狂风不来惊扰她,暴雨巳经远离,霜降时节有校工为她做好了防护,雪落即化也不曾对她有丝毫的影响,在这一片小院,常见春日融融,秋风淡淡,阴晴雨露,俞发滋润得她亲切迷人,在和风中,在暖阳下,她时而舒枝招展,时而轻歌蔓舞,巧笑倩兮,嫣然云天,生活一切美好,时光优雅而淡然。

    看吧,你看她一脸灿烂兴奋开心快乐的样子,春光融融的时节,她搂着暖阳亲吻,和风细雨时候,你看她上窜下跳,不停挑逗和嘻戏着风的撩乱,月牙东升,月光轻柔爱抚着她身上的每一片青翠的叶,晚风摇曳,晃荡着她迷人的身姿,留下一地诱人而斑驳的幽幽的影。黑黑的夜中,有徐徐从树叶枝杈间投射出微微的光,朦朦胧胧映照于人的心底,晃晃忽忽的便使人有些微眠而沉醉的感觉。风儿常向她拍手,雨儿勤为她洗头,从丰腴厚实的植被到柯枝细条树身,雨一滴一滴从植被中下来,从树根深深渗入她的每一寸肌肤,她微微笑着,轻快地伸展着她幔妙的枝条,随风飘荡,时不时与过往的师生打着招呼,分享着快乐,好美啊,过往的老师和同学们赞叹着,不时有一只两只橘黄色的或黑白或者纯白的猫跑过来,在她妙不可言的树身蹭痒,她高兴的时候,长枝如袖,随风飞扬,秀发飘飘,搭在她身旁的一块奇奇怪怪的丑陋的石头上,一只小鸟飞来在枝叶上“叽叽咕咕”,不停的抗议呢。日子过得这般阳春白雪,日月轮回,生活一片美好,甚至她连一片叶子都好像懒得掉。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春秋过尽,冬天始终会来。受节气的催化,一个轮回过去,这个冬天来得早,几天的冷雨寒流,连人都忍不住冻得颤颤的发抖,况且这从春夏秋冬一路上穿行过来的一件单薄的衣衫似的皮,校工们这几天一路洒水,冲洗着树身残留的泥垢,准备为树们穿上冬衣,然而.......,未来是令人无法预料的。

    一夜暴雪,在几天的冷雨过后,灾难突然降临。谁也不知道一场雪会带来什么。

    雪花飘飘扬扬,四下飞舞,下雪了。孩子们欢呼,在雪地里奔跑,堆雪人,打雪仗,大把大把的落雪在孩子们的手中相互扬起,同伴的怀里脖子身上头脸,塞满了积雪,到处都是欢笑,西湖边,断桥上,人山人海喘着粗气的人流,无数的游客在西湖边盘桓来去,灵隐,龙井,北高峰,宝石山,雷锋塔,挤满了釆雪留景的人,江南的雪,确实不是想见就能见得到的。

    傍晚起风,夜里雪花漫天,棉絮纷纷,越下越大,好一场暴雪,校园周遭林海积雪深度覆盖,不时耳闻“噼噼啪啪”的声响,雪地天光望去,数十年老树齐头压断,天明开窗,我看到雪停后假山乱石间的树巳经尽数压折,地上主干生发出来的枝杈无一幸免,折断的枝连筋带皮,生生从主干上撕裂下来,失去了水分供给的断枝残叶一古脑儿的蒌缩下折,伏在地上草间權木丛中,于乱石之中,仿佛看到几朵残枝砸坏的粉色的玫瑰花瓣,校工们手持利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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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着遍地残断的枝条,那棵树如同破伞一般向四周铺开,巳经没有生命的连接和修复,全部生生折断,校工清理着她折而未断的枝条,一棵风姿卓绝的树就这样一夜之间,灰飞烟灭,只剩下接近土块上短短而断截的半米树桩,两根软软的枝条轻飘飘的几片带青色的叶子,一动不动的垂在它轻轻的柔条上,显示出它还存有着些许微弱的生命的影子。

    我仿佛看到了生命的无常,万物都是有生命的,一棵树,一朵花,一只羊,猫、狗,人,因为有生命存在,而天地万物方能皆复苏、生长、多姿多彩,丰富无端,树有生命,一根苖有了水的浸润竟能于日月精华的催化下长为参天大树,一根木头,没有生命,水的浸润只会烂成腐木,有生命的人体有水,可以自幼而长,成人成熟,断气的人体内有水,因为沒有生命,俞加腐烂而变质。生命之于天地,竟是如此神奇神秘诡异而不可思议。

    然而天地万物,莫不由命,表象上看一切都美好如初的样子,殊不知,太阳公转,地球自转,时刻在变,人事类同,一夜之间,其实就巳天人相隔,诸多变化,令人措手不及,都是宿命,在劫难逃。

    一棵树到人生宿命,物事不同,殊途同归,人的一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年少艰辛,四海为家,初涉世事,习欲有为,需要经多少苦多少难历多少劫,方才学有所成,“习得惊人艺,卖与帝王家,然而人之待用於人,莫如器夫,用与不用,由人摆布,多少人得偿所愿,多少人梦断廊桥。人之行世,不过一食一宿而巳,今尽数十年修为,弃人身之大自在,竞相赴囚笼而困鸡栏,幸乎,非幸也。衣食俭行,虽属人生常态,历代均有大忌,社会小缩影,天下无净土,待用于人,莫不如器,返觉庄子大道,拒官垂钓,得大自在,至今少闻庄子有饿死壕上之说。其所学既具,方未用世,巳遭不测,是故有今日“浙博自杀”,“北博贩猪”,“捡破烂只为画画,摆地摊国家健将养家”,“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呜呼哀哉,我说不出话。

                        公元二千一十八年冬月

                    道百年于浙江大学华家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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