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瑞一约木槿见面,出乎意料,她没拒绝。
在西餐厅,他近乎贪婪地望着她。
声音暗哑:“还好吗?”
木槿点头。
他苦笑:“是恨我的吧。”
木槿摇头。
“为什么?”
“爱本身没有对错。”
“你这次回来会呆多久?”
木槿笑笑:“明天就走了。”
“这么急?”
“嗯,山里的孩子等着我回去上课。”
“你在支教?”
“是啊,和他们在一起很开心。”
瑞一看着她,一直在笑。这么久,还是只有她能让他欢喜,可是自己也不再有资格去拥有,他都知道。
临别的时候木槿对他说谢谢。
“?”
“你为我做的我都知道,包括我不是妈妈的亲生女儿这件事,你一直瞒着我吧,如果当时我知道,恐怕会更难过,所以谢谢你瑞一,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木槿配不上你罢了。”
“你怎么知道的?”
“七年了,时间可以察觉出一切。其实以前我也问过自己,为什么妈妈不待见我,家人也对我不好,后来才知道,她没有生育能力,我是被爸爸领养的,她一直以为我是私生子,这么多年,她也辛苦了。”木槿的语调平静地出奇。
“木槿…”
“所以无论你做过什么,我都不恨你,我欠你的始终太多。”
杨瑞一摇头,送她出去。
之后的很多年,当杨瑞一站在这座城的最顶端,还会记起当时的场景,他会燃一根烟,站在黑夜中淹没自己。
木槿,原来失眠是这种感觉。
那个时候的你,是不是也这样痛苦过?
不,应该比我更痛苦。
……
在绿灯变红的瞬间,一辆卡车冲了出来,木槿用全身的力气将杨瑞一推开,然后倒了下去。
眼前一片模糊,只听得到杨瑞一的怒吼:“木槿,木槿!”
她说:“总算…还清了。”然后手便垂了下去。
木槿在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看见了越过车流飞奔过来的邵棉时,也许只是幻觉,她想。
她不希望她的血污染了那些玫瑰。
她希望他能忘记她,彼此不再拉扯。
她希望他可以幸福。
她未曾恨过他。
邵棉时从花店里走出来,手里还捧着白玫瑰,他看到对面的木槿和杨瑞一,本想走过去,可是后面的一切发生的太快。
他像疯了一样从杨瑞一手中夺过她,给她止血,为她做急救措施。可是她身上的血却越来越多,摸着她渐渐变凉的身体,他还是不相信。
不会的,不会的。
永远只差一步,他不相信老天真的会这样对他,他不信。
失去她就真的一无所有了,不会这么残忍的,对不对?
可是手还是止不住颤抖,抖。
他把脸轻轻地贴在她的脸上,七年,我终于又能重新抱着你了是不是?我买了玫瑰,你看,上面还有露水,你看看好不好?
这次你不能拒绝我了对不对?
你连拒绝我的力气都没有了……
如果你真的不想再看这个世界了,那我陪你好不好?
这辈子不行,那就下辈子,下辈子不行,就下下辈子,我再追你多少次都可以,不再放手了好不好?只要你活着,我真的别无所求。
真的。
……
急救室。
他蹲在墙角,用手揪着头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假的,假的,和七年前她走的时候,他喝醉的那个夜晚一样,这都是假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她会没事的。
杨瑞一站在手术室门口,一言不发,伸手一摸,脸上一片冰凉。事情太过突然,衣服上的血还没干,指尖冰凉,无处安放。
你说的那句无论你做过什么,我都不恨你,我欠你的始终太多,还萦绕在耳边。
木槿,你看,你总说你欠我,现在换我欠你了是不是?只要你醒过来,我们就一笔勾销,好不好?
只有半个小时,手术们推开的一瞬间,他们的眼睛中都唤起了希望。
医生摘下口罩,像电视剧里那样,摇摇头:“准备后事吧,节哀,还这么年轻啊。”
邵棉时直接冲进去,不顾及护士的阻拦,拼命地晃着床:“你看看我好不好!我们昨天,我昨天的求婚你还没答应!你看,我今天还去买了花,你看看好不好。”
好一会儿,他才适应过来。
邵棉时俯下身体,颤抖着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他不害怕,也不嫌脏。然后他拿出兜里的戒指,单膝跪地,将它套在了她的手上,他扯出一丝微笑:“你看,我们还是在一起了,你都没力气拒绝我,对不对?”
说完,手术室里传来阵阵悲鸣,没有人嘲笑男孩子哭的多么撕心裂肺,只有浓浓的悲伤和绝望,充斥着整个病房。
……
办公室里,杨瑞一轻声问:“你说什么?”
旁边的秘书一头冷汗,这是他今天重复的第六次。
“木槿小姐的后事安排好了,朋友们也请了,家属…只请了她妈妈。还有就是…邵先生执意要将木槿小姐的器官捐献…”
他打断秘书:“你出去吧。”
秘书如释重负。
杨瑞一站在玻璃幕前发呆,他爱她,所以他不能乱,起码现在还不行。
只是他端着杯子的手,一直在颤抖。
心,疼的很剧烈。
荣落接到消息的时候骂了对方句傻X,骗子!然后就把手机卡摘除了。他用凉水冲了头,洗了脸,过了很久,缓缓地坐在地板上,还在喃喃地说着这不可能。
七七是十分自责的,她一直认为,这一切和她有脱不开的关系。所以她对苏尘说,葬礼之后他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如果觉得还能够一起走下去,就走,走不下去,就算了吧。
苏尘点点头,说我等。这是他欠她的。
海鸥和赵云莲在葬礼上遇见了,得知站在对面的男孩就是海鸥,云莲感受不到一丝快乐,她想,他应该也没有那么重要吧。
香蕉哭的很大声,没人阻止她,他们想,如果宇佳在的话,也会和她一样。
安笙得知木槿死去的消息,楞了一会儿,然后放声大笑,但是据监狱里的人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隐约听见了抽涕的声音,虽然很小但是听起来却很悲伤。
木槿的妈妈很难过,不过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过。旁人都有些奇怪,但是也没人深究。
这些人却都不敢提及邵棉时,他们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一个男孩子还有如此颓废的时候,满脸胡茬,嘴唇没有血色,淡绿色的眼睛黯淡无光却充斥着狰狞的红血丝。
守灵三天,他不眠不休,别人问及,他会礼貌性地回答,我的妻子喜欢安静,她喜欢我守在她旁边,她爱不爱我不要紧,我爱她。
邵棉时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爱她。
当木槿下葬之后,邵棉时就消失了,作为朋友,他们不希望他有事,都在找,可是却找不到。
两个月后,荣落在邵棉时的家中找到了他,地板上有薄薄的一层灰,但是玫瑰是新鲜的,他就躺在那些玫瑰上面,面色蜡黄。他死了,死于胃癌。他戴着戒指的手上紧紧握着一个盒子,里面有木槿和他的合影,还有一条项链。
他最喜欢的那把吉他断了弦,放在一旁,下面压着厚厚的谱子,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木棉槿时》。
邵棉时始终没有提及他的母亲,他的母亲也没有找过他。他把所有的钱都给了薛槿木的孩子。荣落想,他这么做是不想欠她什么,没有爱,他依旧要为自己犯下的错道歉,他也用这样的方式,给了那对母子最后的尊严,尽管那个孩子不是他的。
木槿和邵棉时合葬了,墓旁有一棵树,枝繁叶茂。
他给自己留下的只有一张纸,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每一笔都仿佛忍受着很大的痛。
满满的一页,都是木槿的名字。
即便这辈子我们不能在一起,下辈子我依旧要守着你。
不求你爱我,只求你可以原谅我,收下我还未来得及送出去的白玫瑰。
在那一刻,荣落才真正地意识到,在这场青春的盛宴中,他们始终是局外人。
他和杨瑞一,终究是输给了邵棉时。
没有算计,没有私心,只因为你是你,所以纵然失去生命,我也愿意满腹热忱地执着地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