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语‖一枚孤独的土豆

深秋的原野,一片空旷,放眼望去,颇有些寂寞。玉米、地瓜、花生、土豆,都被收走了,只有深耕的土地下,埋藏着正在努力鼓芽的麦粒。就连虫鸣也稀落起来。可是如果你走近了细看,或许会发现在地沿上,还遗落了一枚小小的土豆。

这枚土豆长得不但瘦小,而且身子上还有一个大疤。它被主人抛弃在这里,虽然也有人从它身边经过,但是谁也不肯为它弯腰,将它拾回家里。

当初它还在土里的时候,就被一只肥硕的虫子拱进身体,啃噬一番。后来,那个虫子不知是撑坏了,还是吃腻了,反正不见踪影了,这枚土豆才侥幸存活下来。

它暗暗感激上苍对它的垂青,让它有机会到地面一睹那个大千世界的风采。

为了不辜负这份恩赐,它努力地扎根,默默地吸收土壤中的每一点养分。但是因为先天不足,无论多么努力,它总是无法长大。

小伙伴们的茎叶在地面上蓬勃生长,它却只长出细细的茎,上面顶着几枚稀疏的叶子。

主人在浇水施肥的时候,几次欲把它拔掉。或许是它的祝祷感动了上苍,主人几次伸手,却又最终作罢。

它的伙伴们在地底下长得肥硕壮大,只有它似乎停止了生长。开始,还有人对它施以同情,想着安慰它几句,陪它聊一会儿,但是时间长了,大家都忽视了这枚小土豆的存在。

有时,土豆家族会召开盛大party,可是这样的热闹场面大家常常会把小土豆忘记。等大家想起来,不免会有些内疚。

起初,小土豆会因为被大家遗忘而感觉失落,伤心,但是后来,它渐渐习惯了这种独处,也发现了其中的美妙。。

一个人的时候,它会安静地思考。它的思考范围极其广泛。一粒土壤,一棵小草的根须,一只蠕动的虫子,都会引发它对生命的思考。它也会憧憬。它会憧憬土壤上面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在前世留下的模糊印象中,那个世界是明亮的,干燥的,温暖的。但是它也只能记得这些。所以,一个人的时候,它会尽情地在脑子中幻想外面的样子。

有时,它想着想着,脸上会浮现出愉悦的微笑。它的同伴看见它的这种表情,以为这孩子傻了。出于同情,再有聚会的时候,有人会对它发出邀请,它都会委婉拒绝。大家就觉得它不太识趣了,也就任它去了

秋天到了,成熟的土豆们终于可以从黑暗的泥土里出来了。

主人抡起撅头,小心翼翼的,生怕碰坏每一颗土豆。但是刨到这颗土豆时,它长得太矮小了,主人一个走神,撅头下去就有点偏了。小小的土豆正在期待出土,只觉身上一阵剧痛,镢头的一角在它身上掠了一下 ,掀起一大块皮肉。

主人拾起这颗土豆看了看,随手把它扔到了地沿上。

傍晚,主人将土豆们收拾到框子里,推回家去,田野里只剩下了这一颗受伤的小土豆。当它的伙伴为它叹息时,这枚小土豆却在偷偷地乐。而今,它是自由的了,这一大片旷野都属于它的了,它感谢曾经啃噬过它的那只虫子,感谢这个跑偏的镢头,感谢主人的走神。

月亮升上来,银盘一样,悬挂在暗青色的天上。偶尔有几颗调皮的星星,对着小土豆眨巴着眼睛。夜风送来阵阵清凉,还有泥土的芬芳。小土豆瞪大眼睛,欣赏着这个静谧而又美丽的世界。一阵倦意上来,它在月光的抚摸下,安恬地进入梦乡。

太阳升起来了,照在土豆的身上,暖洋洋的。土豆睁开眼,看着秋阳下的田野。小草大多枯黄萎伏在地下,偶尔几株还挺着不屈的头颅。路边树木上顶着稀稀落落的几片叶子,就像老年人的头发,只是聊胜于无了。天色很蓝,几多白云轻悠悠地飘着。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令土豆感到神奇。它身上的伤痕已经结疤,有麻酥酥的痒。

秋风一天凉似一天,土地也变得坚硬。这只土豆已经皱缩,变黑,几乎与泥土混为一体。

一只蜥蜴来到它的身边,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怜悯,最终只能叹一口气,摇一摇尾巴,从土豆眼前消失。

一个带壳的小虫子,停在土豆的身上,用翅膀触摸着它的疤痕 。它不忍让土豆孤零零地留在这个空旷的地方,却又无能为力。最后一次温情地抚摸之后,振翅飞走。

小小的土豆对它们的怜悯和温情非常感激,但同时也高兴它们没有长时间地停留。它们不是土豆,所以它们也无法体会土豆内心的快乐。它们同情它的孤独,它却以孤独为乐。

如果它是一只肥硕的土豆,它就必须与其他土豆挨挨挤挤地堆在主人家的地窖里。那里虽然温暖,却过于热闹和喧嚣,这会让它失去自己。

它喜欢一个人独处,一个人观察,一个人思考,一个人对话。唯有这种孤独,才会让它的内心世界越来越丰富;唯有这种孤独,才能让它安静地体会生命的美妙;唯有这种孤独,才能让它做喜欢的自己。越孤独,越自由。它本来就是一枚孤独而又快乐的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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