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秋风至,落叶满长安。长安城内人影驳杂,车水马龙,一片热闹的市井景象。道旁一座小酒馆中,一位头发花白的评书先生手持轻扇,摇头晃脑,叼着一根长长的木烟斗。过一会儿,他徐徐道:“且说那刺客荆轲,携着地图,藏怀匕首,就车而去,渡过易水……”底下时时传来叫好的声音。
喧闹的人群里,一位酒客独自伫立,一言不发。他戴着一顶黑色斗笠,背负长剑,一袭白衣在风中轻轻飘起,显得冷峻凌人。随着说书的内容已然过半,这位客人忽然微动身躯,打点随身行李,欲将离开酒馆。听书的众人没有注意到,他猛地睁圆了眼睛,仿佛苍鹰瞄准了必死无疑的猎物。
在悄无声息地离开后,还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一条马队便突然凶悍地闯了进来。一阵马嘶声后,领头的人立即停住马,怒目而环视四周。人们也马上肃然起敬,认出来他便是长安城内赫赫有名的江大侠,素有“江水告”的名号。“该死的,又让走茂间这厮溜了。”江水告冷哼一声说道。围观的看客们见状都震惊不已,不敢作声。说书人缓缓收起了摇扇,眯了眯眼。
江水告话音刚落,却听得马队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叫。众人目光所及之处,只见一匹马似发了疯一般,失了控,朝街上的楼幢撞去。那马背上的人使劲勒住它,无奈失败,以至被摔下马去。眼见着那马横冲直撞,吓的众人四散奔逃,江水告大喝一声,纵马向前,将那受惊的马打住,而它也随即瘫倒在地。江水告却毫不在意般拂衣下马,抬起它的马掌,取出些许碎尖钉。相较于其他人的大惊失色,江水告只是云淡风轻地讲道:“这厮手段极尽阴险狡诈,这种小伎俩居然毫无防备,实在不该”。 少驻片刻,江水告打点人马,清理路面后便又快马加鞭地向前追去。
大约两个时辰以后,马队跟随江水告来到了长安城郊的一座陵园。深秋的陵园,落叶满地,更增添了几分凉意。来到陵园, 江水告随即放慢脚步,同时环顾四周,似乎在找寻什么。沿着一条依稀可见的荒径,众人走到一处墓前,而这座墓因为许久未扫,蒙上了灰尘,以至于看不清墓主人的姓名了。江水告并未急着清扫,出人意料的,他取出一支玉箫。凝眸远望,望穿秋水,此时他已经全然没有了一点平日大侠的影子,更像是阁楼上思念丈夫的闺妇。一支玉箫空灵作响,乐音翻涌而出,久久地萦绕在众人心头。
一曲毕了,江水告这才倏地将墓碑上的沙尘拭去,赫然就出现了“点不下”三个大字。众人一见这几字,个个都骇然色变。先前摔下马的那人更是悚然失声道:“难道说走茂间连点不下都杀掉了?”其实他还想说“这一去恐怕是凶多吉少吧”,却也只能生生咽进肚里。
一时间人心惶惶,但江水告只当没看到,喃喃自语:“他老人家确是我和那厮的师父。数年前,我俩还十分要好……”
“可就是那天夜晚,走茂间他突然闯进师父房间说有急事,我在门外自然不便探听。可谁知,”江水告沉重地闭上了眼,“他一个健步先直指师父的穴道,师父自是措手不及,不及招架,随后以“月移潮落”之法将贴在师父胸口的“玉箫诀”抢了去,还不忘刺向他的要害……”
一阵无言,江水告仰面长叹,只觉这秋风更寒了三分。“很快他便破窗而逃,我听到里头的动静,连忙赶去,只可惜晚了好几步,师父性命没保住,那厮也叫他逃之夭夭。师父生前武功天下第一,往往只几招便将对手制得无法动弹,确始终不忍点下对方的穴道,才有了他老人家的威名。只是可恨师父最后竟然最后丧命于孽障徒弟的点穴手……”
马队众人只是听这番经过便觉得仿佛有千斤石头压在身上。其中有一人颤颤巍巍地问道:“那…那走茂间现在藏在何处呢…”
听到仇家的名字,江水告怒上心头,迅速冷静下来,又是冷哼道:“跟上!”千里疾驰,江水告早已淡忘了悲喜,忘却了生死,眼里只觉有寒光。
又是两个时辰,众人来到了一片奇异的竹林。这里异常清幽,寒气逼人。四周满是茂林修竹,清流激湍相环绕。忽然,远方传来一阵飘渺的歌声,只听他唱道:
“哈哈罪兮罪乎罪乎,
问余若兮余既有何辜?
杀人如麻兮其间有故,
忧吾心者吾必将除。
哈哈罪兮罪乎罪乎,
叹余若兮已将之不复。
罪愆降于天兮而吾以自屠,
哈哈罪兮呜呼呜呼!”
江水告只是冷冰冰地嘲讽道:“不是跑得很快吗?为什么最后来这凤尾竹林了?”
循声而望,果然走出一个头戴黑色斗笠,一袭白衣的人,这便是走茂间了。两人相见自是沉默,沉默之后便即刻动手。走茂间再动身躯,一掌向江水告拍去,而江水告竟不躲,只是任由走茂间向自己杀来。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江水告丝毫未伤,走茂间却被撞飞了几大步。看着他嘴旁一丝冷笑,走茂间艰难地说道:“你……什么时候已经修成了玉箫神功,明明是在我这里的……除非,”走茂间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铁青,“除非你……”
“掘开了师父的坟墓,取出了他唯一的遗物—凤尾玉箫,对吧?”江水告突然急促地道出以上,脸色也随之变得愈发狰狞,“不错,不然我怎么可能赶得上你的修炼的进度呢?更何况,棺材里空无一人,恐怕在我之前你便拿走了不少好东西吧?以前我的天赋就在你之上,若不是有玉箫诀,你又怎能及上我的千分之一?师父如若在世,他必定将其平生绝学传于我一人;既然你抢走了本应属于我的东西,自当还来才是。”
走茂间听了这话,更是发狂地笑:“哼,拿东西?谁屑于去他老不死的墓里拿东西?也是,你的天赋高了我不知多少,也正因如此,所以的人都敬重你,所有的好处都是你独享,然后呢,所有的冷眼都是我受,哪怕是你,也从来没有瞧得起我过……风水轮流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步田地,你就休想拿去!”
话不投机, 两人再度扭打成一团。江水告连着三招“凤凰鸣台”“有凤来仪”“神剑箫引”,很快将走茂间压制得难以招架。正是胶着之际,江水告瞅见敌手的破绽,乘势击之,让走茂间直接重摔于地。胜负本已分,奈何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狮虎之斗,走茂间也已自知没有活路。江水告毫不留情地点下他的穴道,举剑刺之。
刹那间,江水告手中的玉箫和走茂间身上的玉箫诀双双飞出,好似鸳鸯比翼双飞,金光大放,翁鸣震天。走茂间被刺死的瞬间,江水告仿佛也收到这玉箫的牵引般口吐鲜血,内脏俱碎,掀起的热浪同样席卷并吞噬了马队众人……
翌日清晨,长安城内依旧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仍是路旁的小酒馆,头发花白的说书先生,眼睛里却多了几分悲哀。
还是书说到一半,但今天他突然向听众们抛出了一个问题。
“自荆轲悲歌赴秦,客死他乡,天下壮士无不捶胸顿足。荆轲之友高渐离,后来变名姓为人庸保,再度赴秦。这次一去,他唱的是什么歌呢?”
听到这个有些无厘头的问题,听众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书生想了想,先说道:“史书记载燕地多悲歌,此去凶多吉少,大仇难报,想必高渐离唱的是悲壮之歌。”说书人听了,只是摇摇头。
年轻书生讲完后,一位魁梧大汉一拍酒桌,饮下一碗烈酒,豪迈道:“布衣之怒,可使伏尸二人,天下缟素,那是怀而未发的怒火。”
说书人听完也只是一笑,并未点头。底下的人们也不禁议论纷纷,嚷嚷着让他亲自揭晓答案。说来也奇,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只是顿顿嗓,以极为高亢之声吟唱了起来,仿佛一支箫管,旖旎动人。一阵赞叹声后,人们依稀听见了他的唱词:
“君去也,且当—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