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小和张一：10

张一十岁的时候，第一次学写作文。老师让他们写信给国家主席。他就写道：“江爷爷你好，我叫张一。你肯定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你长的很像我大yi(姨)父，笑起来更像。你喝酒吗？我大yi(姨)父喜欢喝酒，还给我算卦，他说我会当大官。我不想当大官，我的梦想是成为一个科学家。”

末尾写道：“此致敬礼，孙子张一。”

“此致敬礼”也是他从四叔的信中学到的。

他的作文交上去，被语文老师打了个大叉发了下来。他从此就恨语文老师。不仅恨老师，还恨作文，最恨写信。

但张一收到陆小小的信之后，又迫不及待地给陆小小写了第二封，每天等着陆小小回信。

他那个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已深陷自己的画地为牢中。等不来焦急，等来了又绞尽脑汁想该怎么回，写了又改，改了又写。

他想问陆小小好不好，又不敢问，就在信里说：“初二学函数的时候，我就不懂函数是啥意思。X轴上的数，怎么会跟Y轴上的数有关系呢？Y=f(x)，那么f又是个啥呢？”

陆小小没有啥回信。他又写了一封，问高中有没有运动会，她还去参加跳高比赛么？

陆小小这次回信了，她说自己不跳高了，但会参加运动会的篮球比赛。末尾陆小小说“要不要来啊，姐请你吃好吃的。”

张一看了又高兴了好几天。那时候是腊月了，想着要好好回信，结果期末考试一来，他就给忙忘了。

然后过年，年后小测验，学校里为了备战中考，又开了誓师大会，等春风吹起来的时候，他才想起来。张一更不知道还要不要回这封信了，边坐在桌前思考，边想着陆小小现在在干什么呢。

陆小小那时候正在篮球队里打球。

去年暑假她回到了城关，就到一中找老张，说：“教练，我想打篮球。”

老张一拍大腿：“太好了。”然后问：“你妈没意见吧。”

陆小小说：“这次我说了算。”

老李说：“得嘞。”

陆小小就打起了球。

老张不放心，跑过去问陆小小她妈，她妈说：“打就打吧，她看着不知道跟谁生气呢。先顺着她吧。”

陆小小真在生气。

她之前生气张丁这么混蛋，竟然敢这么说自己的表妹。但她骂了一顿张丁，一出门就觉得不恨他了。

但陆小小还是在生气，甚至看着篮球都来气，打起球来就像要打架一样。篮球触地弹回来，她就拍上去，一边拍一边想起张一的脸，想起那张脸曾经盯着本子在上面来来回回写布国花的名字。

布国花纵身一跃，跃进了所有人的心。她自己也伤心，兔死狐悲，她想也许哪一天她心灰意冷，扪心自问自己会不会为了一个人，比如张一，去跳楼。她说不准，她察觉到了自己没能像布国花一样决绝，她羞于承认自己其实不够在乎。

她看到张一在本子上写布国花的名字，又好像被张一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她知道这个想法可笑，但就是忍不住地恼。恼他为什么要写布国花的名字，还一遍遍地写。

他都从来没写过自己的名字，哪怕两个“小”字都没连起来写过。她想如果自己也从哪儿跳下，张一是不是也会在纸上写自己的名字。但她只是想想。她知道自己心里有留念，而布国花没有了。

在张一家看到他的时候，她确认了这一点。她是在乎张一的。而正是确认了这一点后，她如释重负，好像可以倚着这份“在乎”，停下来，呼出一口气。但她还是忍不住骂张一“王八蛋”，甚至出门后才想起来，刚才忘了冲过去狠狠咬他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