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时候就听老人常念叨,命里八尺,难求一丈,人争不过命呢。见我听不懂,奶奶给我讲了一个古时候的故事,说的就是这八分十分的事儿:
说是以前的时候,有户冯员外家,家里养着两个女儿,大女儿玉佩正十七,长的是弱风扶柳,春花照水,好看得很,性情也温和,绣出来的鸳鸯好像能拂起水波纹来。她也最爱绣鸳鸯,父母给她定了婚事,转年就要嫁给张家的少年郎,她每日嘴角噙笑给自己绣着嫁妆。
小女儿玉玲十六岁,不似姐姐那般娴静,却长得机敏,嘴巴甜的像是抹了蜜,哄得冯员外夫妇很疼爱她,姐姐玉佩也凡事谦让她。
这年冯员外家的大门外石狮子底下,躺着一个病恹恹的灰袍道士,冯员外是个善心人,命人将道士扶进来,要给他找大夫看病。道士喝了茶,脸色好一些,摆摆手道:员外不必费心,老道我是好管闲事,道破天机,伤了命魂,凡人用的药石对我不起效,若是员外发发善心,让老道在此将养些时日,老道便能行动无碍啦。
冯家深宅大院有的是空房,也不差老道士一碗汤饭,因此这老道就在冯家养起伤来。十日过后,老道士面色红润,要跟冯员外辞行。临走前,老道士说我一个方外之人,身无长物,想要答谢也没银钱,让我给两位千金看看运程吧。
冯员外长女玉佩婚事将近,夫妻俩也想知道女儿将来可否安宁喜乐,便让人将姐妹俩请出来。
老道士一见玉佩就连连赞好,说这位小姐生得好面相,是个锦绣折桂的运道,将来都要应在夫家上呢,少说也是个诰命夫人。只是前有一坎,避水则吉。
听老道士说的热闹,小女儿玉玲嘟起嘴,说老头儿,你且给我也瞧上一瞧,我也想当个诰命夫人!
冯员外夫妇佯嗔,笑道:我这个小女儿无礼啦,道长莫要见怪。
老道士也笑着回答无妨,二小姐伶俐通透,可爱得紧呢。
可老道士拿着二小姐玉玲的生辰,仔细掐算,末了又细细地端详她,欲言又止。冯员外夫妻见老道士沉吟,便问我这小女可是命途波折?道长但说无妨。
老道士捋了捋胡须,笑道:这二小姐是个八分仓的运道,主富贵,将来必是金银不愁。只是过于伶俐,反而易招风波,往后遇事莫强求,自能安稳富足一生。
冯员外夫妇听了长吁一口气,说如此甚好,我夫妻一向教女严格,少见外人,这风波无处而来,我二人也就放心啦。多谢道长吉言!
那日老道士告辞而去,冯家父母和长女玉佩都未将道士的批词放在心上,只当是些个吉祥话罢了。可二女儿玉玲却不高兴起来,她晚间回了房中,对着烛火出神,怎么说她是个八分仓的命?她自是听说过“命里八分米,走遍天下不满仓”的话,虽然爹娘姐姐没多问,她也知道这“八分仓”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可姐姐怎么就是个“锦绣折桂”诰命夫人的命呢?还不是因为她长自己一岁,爹娘先给姐姐定了张家的亲事,那张家本是富户,店铺无数,张家公子又是个读书人,将来必能高中为官,姐姐才能应了“折桂”的命数。说起来倒不是姐妹命运不同,而是姐姐这门亲事定的好!
玉玲为这事儿连着几日闷闷不乐,时下正是和煦春日,城中女眷都结伴郊游。姐姐玉佩为了让妹妹散心,便带着她一起去游玩。
到了郊外,玉玲懒得去欣赏漫山的春花美景,倒闹着让姐姐陪她一起去河边泛舟。玉佩想起老道士说她避水择吉,可见妹妹因为道士的话耿耿于怀,也不好再提起道士来。便应了玉玲的请求,和她二人提裙上了那一叶小舟。
河边的小舟本就是为了城中女眷游水而备的,只是不知那船家去了哪里。玉玲蹦跳上了小船,回头命跟着的几个丫鬟道:这水流平稳,我和姐姐只在水边观赏,你们不必跟上来,倒是留在岸上等那船夫吧,多给些赏钱!
姐妹俩坐在舟中,玉玲取下系绳,叽叽喳喳的笑闹道:姐姐,难得甩开那些人的啰嗦唠叨,我们且划得远些,自由自由多好!
玉佩见水流缓慢,想着当心些便是了。哪知道舟绳刚解开,水下一股暗流急涌,小船打着转疾至河中间,玉佩一个不稳,竟翻身落下了水,好在有一只手抓住了船沿,对着妹妹玉玲喊救命!
玉玲已经伸手拉住了姐姐的手,突然想起道士说的话,姐姐命里有这一难,可见这是天命,姐姐若是溺水死了,她便能替嫁到张家去,从此她就换成了姐姐锦绣折桂的命啦。
玉玲想到此处,原本往上用力拉着姐姐的手迟疑下来,她一咬牙,装作手滑,反倒用力推开了姐姐玉佩抓着船的手。只见一个浪花卷过来,河底的暗流拖着玉佩的衫裙,转瞬不见。
岸上的人见出了事,都慌张打捞,可除了玉佩的一只绣花鞋外,衣角都没捞上一片,似乎被水流冲地远了。
玉佩就这样溺水而亡,连尸首都寻不到。冯员外夫妇伤痛欲绝,可小女儿将自己关在房中,三日不进食水,责怪自己不该拉姐姐上船,姐姐死了,她也不想活啦。
冯员外夫妻痛失玉佩,怎能再让小女儿玉玲寻死呢,日日守在床边好言相劝。过了三个月,冯家心痛稍渐,想起与张家的婚事来。玉玲主动请求父母,说愿代姐姐嫁过去,不毁婚约。
第二年定好的婚期,玉玲盛装出嫁,风光无限。婚后丈夫张生对她疼爱有加,仕途平稳,果然当了官。玉玲无人时想起姐姐落水那件事,她狠心想着,姐姐你莫要怪我,怪只怪你的命中有此一劫,劫数你担着,我会好好用你锦绣折桂之命活下去的。
几年后,玉玲丈夫升官,带着她一起赴任。这一日张生嘱咐妻子,明日是大小官员携妻子同游的日子,特别是当朝的刘翰林,被群臣称为“储相”,最得圣上喜爱,要妻子格外笼络这刘夫人。
游玩这日,玉玲盛装出席,可围着刘夫人的官眷无数, 她挤都不挤不进去,丈夫官职小,她不敢得罪其他夫人,只得独自坐在水边候着。
忽然身后一阵環珮叮当,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好一片春水啊,妹妹你说是吗?
玉玲一回头,吓得魂飞魄散,她身后正站着姐姐玉佩,远眺江水,脸上似笑非笑,问她这可是一江好水?这是姐姐冤魂来索命吗?
玉玲一声尖叫,掉落到水里直扑腾,恍惚见到岸边那女子脸孔扭转,变成了恶鬼容貌,冲她直抓过来。。。。。。
玉玲被人救起来后,高烧不止,好容易退了烧,人却变得疯癫,整日躲藏不敢见人,发起病来逢人便咬,大喊着不要抓我啊!她丈夫张生无奈,只能将她送回张家,独自上任,三五年也不再回来。
冯员外夫妻见小女儿玉玲发了疯,正心疼发愁。家里忽然来了翰林夫妇求见。那翰林夫人一见冯家夫妇,盈盈跪下磕头,含着泪喊道:爹,娘,玉佩回来了!
原来这位翰林夫人,正是当初落了水的玉佩,她受了妹妹暗算,被水流卷走,呛水晕了过去。醒来时在一艘木舟之上,是一位书生救了她。可玉佩虽然得了救,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玉佩虽然没了身份名字,可温柔的性情不变,与书生情投意合,结为了夫妻。如今夫君当了翰林,她也随着见遍大小官员。
那日她只是得了空,想独自在水边走走,见背对她坐着一个女子赏景,便出言打了声招呼,哪知那女子竟惊惶落水。
也许是那女子落水求救的那一幕唤起她的记忆,那女子是她的妹妹玉玲,而她是冯家的长女玉佩啊!因此玉佩才会带着丈夫来冯家认爹娘。
冯员外夫妻大悲大喜,抱着玉佩痛哭不止,说可怜你那妹妹玉玲落水惊了魂,发了疯,不然姐妹情深,她见了你还不知有多高兴呢!
玉佩犹豫再三,叹息了一声,道:爹,娘,只怕妹妹见了我,疯症更要加重,我却是不能见她了。
听玉佩讲出当年玉玲推她溺水之事,冯员外夫妻才明白,原来玉玲是因为猛然见了姐姐,以为是鬼索命,才吓得发疯。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招了灾祸,那老道长的话所言非虚,玉佩虽落水,仍是锦绣折桂的命,玉玲强求姐姐的运道,反而疯癫受苦。真是各人自有天命,强求不得啊!
命里八尺,难求一丈,逆天改命反而发了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