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汉口英租界。我在此居住已经三年了。
不过,我可不是帝国主义者,也不是满清或民国遗老遗少,也不是汉口老户。我是这里的租住户,也就是居住在别人房屋里的外来人口,或称没有固定住处的盲流,斯文学术地说,“社会不安定因素”。
真不知道,我怎么就不知不觉地沦为“社会不安定因素”了。
我曾经是大老板啊!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很久很久以前……
唉,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三年前,我经商破产,仅剩下一根腰带的时候,我意识到,不能或无法在原来生活了几十年的城市继续混下去了。我含泪告别了老婆孩子,先是往北,然后向南,接着东进,继而西行;精疲力竭的时候,落脚在了这贯通南北、九省通衢的荆楚三镇。不管怎么说,我是一名商人,商人是很注重天时地利人和的。在陕西流窜的时候,法门寺一位算卦先生密授天机:南下不过江,北上不翻山。来到汉口,我突然灵感乍现:就是这里了!
起初,我在这里做些不大不小的生意;后来,做些小生意;再后来,在写字楼里做事;最后,到建筑工地打零工;现在,我只能到汉正街帮小货运司机扛包了。上学学英语注意到一个单词:Kitchen-hand,意思是餐厅服务员的帮手,因为它比较寒碜人,我一下子就记住了。我现在从事的,也许就是Kitchen-hand店小二的店小二的职业吧。
话又说回来,即便这样的店小二的店小二,也不是随便就能做并且做好的,你必须向店小二点头哈腰,掏出你舍不得吸的烟卷恭敬奉送上去;给店小二点着;店小二受到货主的斥责甚至辱骂,你必须时刻准备着,店小二在给货主低眉顺眼地赔完不是以后,你要承受店小二老板对你这个店小二的店小二更加难听的斥责和辱骂。
有时,老子真TMD想撂挑子不干了。可是,不做店小二的店小二,又能做什么呢?象我这样尽管曾经是大老板的人,毕竟年近不惑,原来除了会赚钱,另外却没有掌握一技之长;还是一名男性,无法象有些社会底层女性一样开发“性器官经济”。所以,我也只能做这样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不需要姿色只需要一身笨力气的活计了。否则,只有饿死;不想饿死,只有去铤而走险!那是犯法的,不但法律不允许,全国人民也不答应。
不管怎样,能够混口饭吃,我们就不能埋怨上帝,更不能埋怨市委市政府领导。上帝住在天堂,离我们这么大老远的,而且还是一个外宾,而且他老人家的老家正打得不可开交,指望他老人家来拯救我们,远水解不了近渴呀!尤其当你对他或她老人家的指望落空而抱怨,那更是你自己涵养不够,无意中你就犯了嗔戒。至于市委市政府领导,人家也是人,白天日理万机,晚上万机日理,指望人家为了你个人的事情或者你这样一小撮儿社会底层城市失意人群的事情而分心耽误全市人民的强市战略,是要被有教养的人们唾骂的。所以,不要因为你自己做了店小二的店小二就抱怨上帝,就抱怨市委市政府的领导。
屈指数来,我从家里出来整整三年了。三年前的春节前八天,我从家里出来;三年后的春节前八天,我在汉口英租界。从家里出来以后,我就从来没有回过家,不是不想家,相反,一个人越是在穷困潦倒的时候,对家的渴望越是强烈,对爱情、性和友情的渴望也越是强烈。遗憾的是,象我这样的店小二的店小二,哪还有资格和机会享受爱情友情和性啊!
三年前,刚刚出来的时候,每次打电话,我都要说:亲爱的,不要着急,困难是暂时的!老婆也会信心十足地鼓励和安慰我;两年半以前,当我这样说的时候,我感觉到,信心正在从女人那里一点点消失,她会叹气和担忧;两年另三个月前,当我继续那样婆婆妈妈,女人已经开始不耐烦并且开始带些嘲笑的口气了;两年前,当我还在那样唠叨“暂时暂时”,女人突然发火了,她气急败坏甚至恶狠狠地骂道:“TMD,暂时暂时,你已经暂时了整整一年了,暂时了整整三百六十五天另八个小时了!莫非你还要继续暂时到猴年马月,暂时到太阳打西边出来?!”
唉,没办法!女人就是这样,有时她们表现为坚定的理想主义者,比如在择偶问题上,一个三十岁甚至三十多岁的“处女,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的单身或离异女子,总在梦想着嫁给一个高大上男士,如此梦想如果还不能被人们认可为坚定的理想主义,那就是不公正了。有时,女人却又表现出钢铁一般的现实主义,比如在择偶问题上。
我曾经的老婆是一个现实主义者还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呢?我不必再为她操心了,因为她如今已经成了别人的老婆。两年前,她特快专递来一式三份离婚协议书,我在上边分别签了字,然后特快邮递回去。从此,我真的一无所有了,房子成了老婆的了,老婆成了人家的了。
天要下雨,老婆要嫁人。随她去吧!
这么说来,我足足已经有三年的时间不和女性亲近了。乖乖!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原来我竟然还有如此坚定的毅力和耐性。第一次这样地算算,我突然泪流满面,那不是伤心的泪水,那是我为自己感动的泪水。
如此长年累月不和女性亲密接触,并非婚姻的失败使我对女性世界产生了什么偏执的厌恶,也不是因此看破红尘而清心寡欲了。不是的,我对整个女性世界,对于见到的每一名年轻的和不太年轻的女性,都有一种随时可以燃烧起来的火辣辣的冲动;每当看到一名年轻女子,尤其是在春天和夏天女性分外妖娆的季节,我的眼前就翻腾着男欢女爱的逼真画面,逼真到每个细节、每根毛发、每个皱褶……正象一名女性网友隔着一千里的电线都能够感觉到的:可怜的人,我觉得你想女人都想疯了!
我的经年累月不和女性亲密接触,原因只有一个:没钱!没钱的时候只能想钱,不能想其它。
整整三年的不和女性亲密接触,让我有时深深自卑——“唉,一个大老爷们,竟然连个女人都没有!”这不是我说的,这是一位QQ女聊友对我的评论。有时候,我也因此产生自信——一个能够忍受得了如此折磨的男人,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其它什么困难克服不了呢?还有什么不能做到呢?
其实,我也不应该说是一无所有的,我还有一笔巨大的财富——烦恼。我可不是在玩幽默,更不是在转哲思,我的确觉得,整天有无穷无尽的烦恼就像有无穷无尽的金钱一样,都是值得庆幸的;烦恼一点不可怕,可怕的是麻木得没有了烦恼,或者自得其乐。那才是真正完蛋了。
不过,烦恼总是让人不舒服的。
我的烦恼首先来自房东。
房东周先生是远郊农民,娶了一名老汉口的女儿做老婆,顺便也娶到了一栋四层楼的房子。靠着房租,房东两口子和一个女儿过着衣食无忧的收租搓麻日子。象几乎所有电影小说和现实中的房东一样,周房东也是一个吝啬刻薄的房东,不,一个吝啬刻薄的家伙、王八蛋、市井无赖、守财奴!
哈哈哈!真的,我和其他房客无数次这样背后骂他,不过,也仅仅限于背后骂,这些房东不但吝啬刻薄刁钻,而且蛮横无赖,敲诈勒索是他们的家常便饭,欺负外地人是他们的拿手好戏。所以,我们这些外来的房客尽管憋了一肚子气,也只能在背后骂骂咧咧,嘴上快活快活。每次收房租和水电费的时候,我们骂他——他家的电表水表和所有出租屋的电表水表一样,跑得比一般电表水表要快多了;他们的电价水价比市价要高出一倍——“嫌贵不是?嫌贵马上搬走,想租房的人挤满了巷子!”房间里的家具灯具和其它小东西坏了的时候,我们骂他——这些本该由房东出钱修理配置的东西,他们却非要让房客们修理购买——“不修理是不是?退房的时候,扣押金!格婊子和老子上劲。”他难得一次打扫卫生的时候,我们骂他——楼道里无法下脚了,他才平均一个月打扫一次卫生。打扫公共卫生这种房东分内的事情,他却硬要收什么卫生费,比大街上戴红箍黑箍的人都要厉害——“乡巴佬,光知道自家洗脸,不知道城市里还要讲公共卫生啊?”…… 没办法唦!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啊!俗话还说: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TMD,哪天犯到老子手里,非活剥了你个杂种不可!
让我烦恼的,还有彩票。
不,感谢彩票吧,就象教徒感谢教主一样。每天的彩票就象市委市政府领导每天扔给象我这样在贫困的海洋中行将溺毙的落水者的一根根金稻草,让我们不会因为精神崩溃而淹死,让我们时时充满信心,安分守己,等待洪水落下的那个幸福时刻,等待救生圈漂来的那个幸福时刻,等待一夜暴富可以置办上一艘豪华游艇的那个万分激动人心的时刻!
自打生意破产,我就成为一名铁杆彩民了,从此,十年如一日,雷打不动!让我伤心的是,十年来,每天至少一注的投入,最高奖赏不过10元。我因此愤愤不平,在抱怨自己手气太臭的同时,更抱怨彩票发行者的不负责任——你TMD不发行彩票,老子也不会走火入魔吧?
每当我这样牢骚满腹甚至咬牙切齿地诅咒,总有聪明人嘲笑:怨谁么?只能怨你自己!人家那么多人都不会走火入魔,你非要走火入魔。俗话说,点儿背,你不能埋怨咱们这个社会;命儿苦,你更不能埋怨人家政府。
想一想,说的也有道理,不能怨天尤人,怪只怪自己定力差,经不起诱惑啊!但还是有点不服气:你TMD不把一个脱得赤条条的花姑娘放到老子饥渴的床上,老子能动凡心吗?老子能走火入魔吗?
倒是另一位高人的话让我释然:你这算什么啊?武昌莫扎特私立音乐学校的校长三个月搞进了三十万,这不,从长江大桥上蹦下去了!
我如释重负,心里感到一丝安慰:哦,原来倒霉鬼不是我一个,还有比我手气更臭的!
我继续买下去,每天至少一注;每天晚上,我都能梦见一根金稻草在长江上漂浮着,忽悠忽悠地向溺水的我游来,让我充满活下去和发财暴富的希望。
感谢彩票吧!我至今还能在这里瞎白活,应该有彩票的一份功德。
让我烦恼的,更有网络,TMD网络。
网络是现代文明给予都市孤独男女最好的赠品,现实中无法说出口的、现实中无法做到的,都可以通过网络实现;腾讯QQ的发明,应该被称为中国第五大发明,其意义远远大于造纸术、指南针、火药和印刷术。是腾讯QQ的出现,改变了人际交流的全部内容,这不仅仅指其交流的方式,就连交流的基本概念也改变了。最突出的例证,就是网络激情视频——通过网络可以现实性爱的满足,上帝他老人家做梦也想不到吧?他做梦也想不到,他的创造物竟然如此神奇,把他设计的做爱方式变得如此便捷和经济,传统做爱方式因此被击败得落花流水。 正是网络的种种诱惑,让我这个勉强可以混饱肚子的店小二的店小二犹豫再三后,终于咬牙置办上了一台电脑,当然是二手的了。有钱人总在玩新鲜的,玩完以后随手丢弃,对于他们,家电手机是这样,女人也是如此。不要愤愤不平吧?有钱人的这种生活方式,不但符合造物主为人类制定的铁律,无意中也为穷人提供了方便,让你因此可以半费甚至用更少的钱享受到二手的时髦手机、电脑,当然,也有二手三手四手五手甚至更多手的女人。有钱人的堕落不但不是罪恶,相反,是适应了人类生存法则的功德;正是有钱人的堕落,社会资源才得到了合理的配置,人类社会也因此才和谐发展、滚滚向前。
也有人对网络和网络聊天不满。
“网络就是洪水猛兽,人性的丑陋在那里肆无忌惮地、赤裸裸地丑陋发泄。”
这不是我说的,这是一些严肃学者说的;
“网络就是TMD高科技的皮条客!”这也不是我说的,这是我的一位女性聊友说的,她的老公被网络或者准确说杯网络女人一次次诱惑出去,她对网络的诅咒当然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是,正像不能抱怨彩票一样,你也不能把你的个人不幸迁怒于网络:那么多人都不会走火入魔妻离子散,偏偏你走火入魔而且妻离子散了,你能怪罪网络?
然而,女人们和心胸狭隘的男人们往往就是这样偏执。女人的老公被别的女人拐跑了,她不会想到自己的老公太浪,只会想到另一个女人太骚。浪也好骚也罢,都是人类的天性,关键是你不能因此抱怨网络,点儿背,你不能埋怨咱们这个社会;命儿苦,你不能埋怨人家政府。马路上有一堆垃圾,人家都躲着走,你却眼睁睁就踏上去了,能怪人家垃圾?“至少卫生环境城管部门是有责任的。”我唯一的一位同性聊友这样说,我因此怀疑他是不是一名中国人。
的确,我只有一位同性聊友。我有六个聊天号码,每个号码里边至少分别有一百位不同年龄不同职业不同姿色的女性聊友。这给我一种做帝王的自豪感。古代帝王不过粉黛三千,如果我愿意,可以添加不止三千个,在现代文明浪潮中,封建帝王的享受显得太小儿科了,太老土了。
有一次,我和一位机关白领女士聊天,我自称是武汉大学的一名穷教师。可以感觉到,女士对我还是蛮有感觉的。我们古今中外、海阔天空,徜徉在理想和知识的海洋里,陶醉在爱情的甜蜜里。我们不知不觉中就双双坠入了爱河,每次聊天都不知不觉就到凌晨了,而且感觉不到丝毫的疲惫。对于那些在写字楼里悠闲度日的工薪人士,这样的熬夜也许家常便饭,我却是白天在汉正街扛了一天大包小包的体力劳动者啊!这就是网络的神奇,哦,这是爱情的神奇。
尽管认识不久,但我们已经把这个世界上所有情侣誓言基本上都说完了,但仍觉意犹未尽,还有无穷的甜蜜要表达。我们创造着新的爱情词汇,肉肉、肝肝乃至肠肠;用尽了所有的语气词,嗯呀呀、啊哦哦、咬死我、吸死你……
我对此很自豪,能够遇到这样一位红颜知己,作为一个男人,今生已经无憾了!我真想骄傲地把我们的聊天记录公之于众,我想,任何一名男人女人,读了我们的聊天记录,都一定会流泪的,当然,也极有可能招致某些人的嫉妒。说实话,有好几次,我冲动得真的就要把我们的聊天记录贴出来了,但我还是强忍住自豪,我不想因为炫耀和感动的自私行为,给我的爱人招来哪怕丝毫的不妥。爱,就是这样能够克制住自私、为对方着想的牺牲精神!
第三次聊天,那是一个漆黑却温馨的深夜,我的爱人好像喝醉了酒,她突然问我:“你想不想?”
我有点纳闷:“想什么啊?”
她嗔怪:“傻瓜,你真傻哦!”
我明白了!
“我想!我想!想死了!我愿意把我的一切都献给你,我愿意为你赴汤蹈火!”
“傻瓜!你的什么我都不要,我只要你的人!”然后,她无限温柔地说:“你来吧!我象一朵已经开放的桃花,在温馨的房间等待你的到来,等待你这只大蜜蜂的到来,让你在花心轻柔和温馨地舔舐花蜜!”
谁还能受得了?!
看着她留给我的地址,凝视着她发给我的照片,一位多么端庄多么温柔多么高雅多么真诚的好女子啊!我火辣辣的双眼,深情地盯视着她同样深情的双眼皮大眼睛,热泪不知何时已经打湿了键盘……
突然,我想起来,我并不是一名大学教师,我TMD的只是汉正街一个扛包的臭粗力啊!对于如此爱我如此愿意为我献身的爱人,我怎能欺骗她呢?
我好犹豫:告诉她我的真实身份?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我的爱人会不会伤心?会不会因为我的欺骗而离开我?我丝毫不担心她会因为我的店小二的店小二的职业而看不起我而离开我的。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无数次回味我们的聊天记录让我坚信,她绝对不会因为我的店小二的店小二的职业而离开我;我担心的是,我的爱人也许会因为我对她的欺骗而伤心的。
说真的,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如此犹豫不决,我曾经是一个在商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商人,商场如战场,容不得你有半点的迟疑踌躇,当断不断,必定崩盘,所以,我很少优柔寡断的。但是,今天,面对真诚炽烈的爱的邀约,我拿不定注意了!
还是先不要告诉她吧?第一,免得爱人伤心;再者,是不是可以借着这个机会生米煮成熟饭啊?女人感情发烧的时候,就象小鹿生病的时候,正是男人和狮子下手的好时机啊!
我浑身哆嗦,连键盘都敲不准了。对!乘虚而入吧!这样做似乎有点不太仗义,好像对不起我们纯真的爱情,但这仅只是一种方式而已,我们纯真的爱情没有变样,我还是那个真诚炽烈的我,她也还是那个真诚炽烈的她。只要目的美好,可以不择手段!这是曾经活动在老汉口的不同时代的许多革命家都说过的至理名言啊!
乘虚而入!生米煮成熟饭!
正当我就要和她说“乖乖,大蜜蜂已经亟不可待,正在起飞,待会见”!我再次看到了那双真诚炽烈的双眼皮大眼睛,她真诚炽烈的话语不停地往我耳朵里钻啊钻啊,钻啊钻啊……
我好卑鄙!
我在键盘上敲出:亲爱的,在这个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是你真诚炽烈的爱,让我惭愧。我不能再隐瞒了。我不是武汉大学的教师,连武汉大学的穷教师都不是,我只是一个在汉正街扛包的店小二的店小二,Kitchen-hand。
我的爱人一定会在片刻的吃惊后这样回答我:亲爱的,你的职业是什么,和我们真诚炽烈的爱情有一毛钱的关系吗?来吧,你快来吧!我是一朵已经开放的桃花,在温馨的房间等待你的到来,等待你这只大蜜蜂的到来,让你在我的花心轻柔和温馨地舔舐花蜜!
我坚信,我的爱人一定会这样回答我的!
奇怪的是,刚才还在倾诉不尽的我的爱人,竟然沉默了足足有十分钟。我起初想着,也许她离开了电脑,比如去倒水或者上卫生间了;三分钟过去了,我的头上开始冒冷汗,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五分钟过去了,我浑身冰冷;八分钟过去,我知道,完蛋了!
十分钟后,我的电脑上显示:那就等你成为武汉大学的教师哪怕是穷教师,再来象一只大蜜蜂一样舔舐花蜜吧!拜拜!祝你晚安!
她的头像暗淡下去。我急忙在好友名单里查找,却再也找不到了,她把我拉黑了,我那真诚炽烈的爱人把我拉进了黑名单!从此,曾经和我海誓山盟、让我感动让我自豪让我流泪的我的真诚炽烈的爱人从我的世界彻底消失,我也被她从她的世界里完全彻底干净地扫除了!
生离死别的黑暗把我狠狠地、不停地向深处拖去,我似乎跌落进一个幽冷的无底洞,不停地下沉、下沉……
我嚎啕大哭,顾不得夜深人静……
我不怪她——我那曾经真诚炽烈的爱人;我只怪我自己,怪我自己没有本事——我TMD为什么不是武大老师而仅仅是一个在汉正街扛包的店小二的店小二呢?
此后一个多月的时间,我整日无精打采,心里却充满着一种不灭的希望。我不再去汉正街扛包。每天,带着一种温馨,我在她留给我的地址附近转悠,我知道我不可能见到她,我所珍惜的,是那份温暖的感觉……
我一个多月没有挣到一分钱,每天只吃一个馒头。我不是没有吃饭的钱了,我是没有胃口,思念夹杂着失落和某种羞怯,让我这个本来精壮的北方彪形大汉变得骨瘦如柴。
唉!
时间是治愈心灵创伤的最好药物。今天是一个快速发展的时代,治愈心灵创伤所需要的时间也因此缩短了,想当年初恋失恋,竟然有足足半年的时间神情恍惚,大有天塌地陷的灭绝感。今天,一个月的时间就可以抵上原来半年的治疗效果。
一个月后,我又邂逅一位女子,对方自称为都市白领,我仍自报家门:大学教师。不过,这次不是武汉大学了,我成了华中师范大学的教师。有了前车之鉴,这次我学乖了,我发誓,不能再象上次那样心慈手软,我要把谎话坚持到底,坚持到生米煮成熟饭的那个最后时刻。
那个时刻又到来了!
也是一个漆黑却温馨的深夜,我的爱人好像喝醉了酒,她突然问我:“你想不想?”
我有点纳闷:“想什么啊?”
她嗔怪:“傻瓜,你真傻哦。”
我明白了!“我想!我想!想死了!我愿意把我的一切都奉献给你,我愿意为你赴汤蹈火!”
“傻瓜!你的什么我都不要,我只要你的人!”然后,她无限温柔地说:“快来吧!一朵盛开的桃花,在温馨的一个人的房间等待大蜜蜂的到来,等待着大蜜蜂在她的花心花心轻柔和温馨地舔舐花蜜!”
……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与上次如出一辙地上演着,甚至没有一个标点符号的区别。并非我故弄玄虚,真的没有一个标点符号、一个感叹词的区别,当然,我们衷肠互诉的炽烈程度更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差。
和前次稍有区别的是,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我再次主动穿帮或者说主动坦白后,对方没有在沉默十分钟后撂下一句客气而冰冷的话然后把我拉黑,沉默了仅仅两分钟后,她恼羞成怒地骂道:“你TMD一个汉正街的臭苦力,竟然也到网上开洋荤!你TMD竟然冒充大学老师,冒充有钱人!”
这是一个泼女子。
我红着脸喃喃:“我说我是大学教师,你就相信啊?怪只怪给你个棒槌你当成真。”
她显然有点气急败坏了:“怪只怪你TMD孙猴子戴眼镜——愣装知识分子;怪只怪你TMD猪八戒口袋里插钢笔——愣充斯文人士。你说话文绉绉的,时不时地来句唐诗宋词英汉对照,鬼才不相信你是大学教师。”
我磕磕巴巴地说:“那你原来的山盟海誓海誓山盟难道都是逗我玩的?难道都是逗你自己玩的?”
她发了一个哈哈大笑的表情:“哈哈哈哈!呸!我既不是逗你玩,也不是逗我自己玩,我说的那些都是真心话,百分之百的真心话。但是,那样的真心话是说给华师的老师听的,不是说给你这个汉正街一身臭汗两脚烂泥的臭苦力听的!”
然后,她发给我一个嚎啕大哭的表情,说:“我的命好苦啊!本来一直偷着乐,庆幸自己遇到了一名大学老师。谁料想,到头来竟然是一个狗骗子!你这个狗骗子!你惹得我白白浪费了这么多感情表情,你还我感情表情!”
她的字里行间时而带些网聊常见的谐谑调侃,但我可以读出她那种深深的失望、羞愧和恼怒混杂在一起的心理。真惭愧,我为什么不是华师老师而只是汉正街一身臭汗两脚烂泥的店小二的店小二呢?我如果是货真价实的华师老师,还能惹出人家这样的不好意思吗?
想起我们之间曾经的山盟海誓海誓山盟,我诚恳地说:“请你嫁给我吧!我一定能让你幸福的!我就是整天一身臭汗两脚烂泥受尽奚落也要加倍扛包,我会用我的汗水来保证你的幸福生活,保证我们的小宝宝的幸福生活!”
“天呐!你真有点丧心病狂了,还小宝宝!我呸!我呸!我呸呸呸!” 她的头像暗淡下去……
这次,尽管同样夜深人静,我却没有嚎啕大哭。我点上一支烟,没滋没味地抽着,看烟圈儿在明亮的显示器上豹纹一样地飘来飘去……
接受教训,此后的聊天中,我不再自称大学老师,当然更不会自报真实家门。 我是谁呢?
一个神秘的成功单身男士!
很快,我就又聊上了一个。她应该是一位有涵养的女子。我们的友情和爱情就象前两次那样按部就班地发酵。那个最后的时刻再次到来,在经历了同样复杂的思想斗争后,我最终还是缴械——我咋就这么压不住阵脚呢?我恨我自己! 她不象第一位聊友那样干脆,也不象第二位那样撒泼,但深深的失落还是可以明显感觉出来的。她有点吃惊地问:“您不是省委省政府或者市委市政府的中层领导干部或者辍学经商的儒商啊?”
我纳闷:“我好像没有说过我是省委省政府或市委市政府的中层领导干部吧?我也没有说过我是什么辍学经商的儒商吧?”
“那您怎么表现得那么象一个省委省政府或者市委市政府的中层领导干部或者看不起学问而辍学经商的儒商啊?”
我哭笑不得:“我没有故意把自己打扮成一个什么角色,我只是按照我喜欢的方式说话。”
她有点生气:“不诚实了不是?你一个中年人,说话又那么斯文儒雅,头头是道,声情并茂,夹叙夹议,鬼才不会把你想象成省委省政府或市委市政府的中层领导干部或看不起学问而辍学经商的儒商的。好了,我们相互删掉对方,也好保留一段稀世才女和省委省市政府或市委市政府中层领导干部或辍学经商的儒商之间的美好回忆吧。OK?”
然后,她的头像暗淡下去。我点上一支烟,懒得动弹……
当我以盗版教辅抄袭制作出版发行商的身份出现时,竟然有多位女士同时频送秋波。热火朝天中,我几乎真的就把自己作为一名真正的靠盗取别人的劳动成果牟取暴利的盗版教辅商人了。
女士们真挚的爱情让我惭愧。“我很惭愧,我的金钱上沾满了犯罪的脏手印”;她们几乎异口同声,“钱就是钱,哪有什么肮脏的钱和干净的钱。”
当我声明,我已经有了老婆孩子,几位女士毫不犹豫地表示:“那没什么,我们可以竞争嘛。正像优秀的女人是一种公共资源,优秀的男人更是公共资源。” 我表示绝不会因此影响家庭,其中几位女士感动地说:“您真是一位有责任感的好男人啊!我因此更加爱您,并愿意做您最亲密无间的红颜知己。”
我试探着问她们,为什么有钱的男性竟然可以拥有那么多女人,没钱的却连一个最基本的都没有,上帝会不会怪罪啊?她们不约而同地回答:“上帝不但不会怪罪,相反,上帝他老人家恰恰会赞赏。有钱的优秀男人是人类中的精英,上帝就是要他们多多占有雌性资源,多多生养,也好让上帝的创造物个个都成为优良品种。”其中的知识女性还告诉我,这正是生物学优胜劣汰自然选择的放之四海而皆准颠扑不破的真理啊!
想一想,还真有道理:那些有钱有势甚至暂时无钱无势却很会哄女人的男人,的确都是适应能力超强的男人,不让这些男人多多占有女性资源,多多繁育后代,人类这个种群的品质的确会退化的。因此,一个看似没有秩序、所谓道德堕落的时代,恰恰是一个优胜劣汰、提纯人类种群品质的时代。造物主就是这样,隔段时间,就要让这个世界陷入混乱堕落,好把他的创造物中那些老弱病残淘汰出局。象我这样在汉正街扛包的粗力,是不应该对那些拥有三妻四妾的男人眼红和愤愤不平的,任何一个公正的、尊重客观规律的人都不应该眼红的;否则,就是跟上帝他老人家过不去。
通过网络,我也结识了一些不错的女聊友,她们或许是以亲身经历向我传授了许多有关摆平女性的秘籍。
“不要老是发泄对社会的不满。没有一个女人喜欢牢骚满腹的男人。你的满腹牢骚等于向女人证明:我不是一个成功人士,我是一个笨蛋!”
“你看那些网络大V,公然在微博上向女粉丝约P。不是他们胆大不要脸,实在是饿得神魂颠倒了。教授博导这委员那名记的网络大V之所以如此饥不择食地下三滥,是因为他们是靠骂娘出名的。对于这样的名人,女人跟着他们起起哄可以,但即便有一条哈巴狗的女人,也不会和这样不成功的牢骚男人上床。”
“在你把女人抱到床上以前,千万不要说你没钱;在你把女人抱到床上以后,千万不要说你有钱。”
“不要在网络上道貌岸然,进行思想教育,那样人家会把你当成假道学,有点儿恐怖。记住,没有一个女人愿意和一个真道学或假道学上床的,心理膈影得慌,浑身起鸡皮疙瘩。在道学家面前,女人也会阳痿的。”
一位年近四十的女性白领至今未婚,当我问她,在一个有钱却没有道德和一个没钱却道德高尚的人中间,你选择谁?她斩钉截铁地回答:“哪个都不要!”女士坚定地相信,“一个道德高尚的人是一定会有钱的。”
“万一他没钱呢?”
“那他一定不是道德高尚的人!”
己丑牛年除夕傍晚,我在汉口老街上无所事事地闲逛。
大武汉过年时露出了它的土气尾巴,它和我在大江南北见过的所有大城市比如北京上海广州深圳一样,到了过年,平日车水马龙的大街门可罗雀,冷冷清清。 在喧闹的人流中钻来钻去,渴望安静;此刻,如此安静,心里倒泛起一阵酸楚,但也仅仅一阵子。我在汉口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不愿意去想,我不愿意去想我年迈的父母,我更不愿去想我年幼的儿女……
回家路过一家小菜店,出乎意外,小菜店竟然没有关门,女店主正在和老公作年饭。我买了一只水萝卜。走到出租屋楼下,想着买一包两块五的红金龙香烟,冷汗下来了:钱包呢?
三分钟前花了一块六买了一只水萝卜,那么,钱包一定落在了那家小菜店。 我一身冷汗地踅转回去,委婉地询问我的钱包。店主二话不说,承认我的钱包落在了她那里。她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她把塞在柜台上塑料布下边的钱包示意给我,我捡起来,不好意思查看钱包,慌不迭地向她鞠躬道谢。她和善地说:“没什么的,咱们都是邻居,远亲不如近邻嘛!”
还是好人多啊!
转过一个拐角,掏出钱包盘点本月最后的生活费:呵呵,少了十块钱。我这个店小二的店小二知道自己腰包里有几角几毛,女店主也许认为我不知道。 呵呵!没什么吧?
转过巷子拐角,对面走来一位熟识的女子。她很年轻,甚至有点性感,是我们巷子里有名的“豆芽西施”。平时,不管买豆芽或在路上碰面,她总会首先和我这个喜食黄豆芽绿豆芽的老顾客主动招呼和微笑。
除夕前六个小时,我在巷子里偶遇了“豆芽西施”,心情很愉快。我们彼此慢慢靠拢,我习惯性地等着她向我习惯性地主动招呼。
距离十米,我等着,但她的眼光反常地左顾右盼,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距离六米,我等着,她瞅了我一眼,又把眼光瞄向路旁一个开水炉子;仅仅只有两米也就是人们约定俗成的打招呼的距离,她的目光瞅瞅左边的垃圾堆,瞅瞅右边的一棵香樟树,依然没有招呼的意思。
我主动堆着笑脸,招呼她:“嗨!豆芽西施,春节快乐唦!”
她瞅瞅左边的垃圾堆,再瞅瞅右边的法国梧桐,好像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就在即将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我问她:“忙什么呢,豆芽西施女士,连老顾客的招呼都没反应呢?”
她把目光从巷子里五只著名的流浪狗“贝贝”“京京”“欢欢”“盈盈”和“妮妮”身上挪到我身上,有点陌生地从头到脚打量着我,冷冷地说:“哦,是你啊!过了年,我决定不再卖豆芽了!”然后,她昂首阔步,与我擦肩而过……
我愣在原地足足有三分钟的时间,开始想笑,接着没滋没味,然后,无聊地继续往回赶……
回到出租屋,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不愿意想;我想不起我年迈的父母,想不起我年幼的儿女;我不愿去想过去的一年究竟扛过多少大包小包,大概算算,也就一座大山或者三座小山吧,但肯定没有珞珈山狮子山东湖磨山那样大,肯定没有龟山蛇山那么大;我不愿去想,过去的一年里,我受到店小二一样的小货司机多少句臭骂和奚落,受到多少男女老幼顾客上帝的臭骂和奚落,受到多少城管和其它大檐帽领导的臭骂和奚落,但墨水湖水果湖肯定是能够盛得下的,东湖和汤逊湖肯定是能够盛下的;我不愿意去想,在接下来全国人民都在盼着牛气冲天的新的牛年里,店小二的店小二的生活是否会有改变,我是否会升迁为店小二,或者是否会沦为店小二的店小二的店小二……
我早已讨厌网络聊天了,但还是习惯性无聊地打开了电脑;打开电脑后,习惯性地首先登陆QQ。我的目光漫无目的,茫然扫过显示器。我看到,右下角那六个小企鹅在争先恐后不停地闪动,那是让聊友们兴奋的招呼。
我不兴奋,但还是觉得蛮可爱。慢慢地点了这个,再点那个;点了那个,再点这个;小企鹅仍在不停闪动;继续点了这个,再点那个,直到屏幕上被一页页烟花和新年祝福的图案挤满。
哦,这是那个曾经骂我“你这个男人真窝囊,啥年月了,一个月都不做一回爱”的女士,她发过来的图片上,一只金牛两只角,每只角上都挂着一长串的金元宝。
哦,那个劝告我“识时务一点,也许还有女人愿意和你上床”的女士,她的图片上,金童玉女一边抖落出万事如意的条幅,一边躲在条幅后边亲嘴。
“我想和谁上床就和谁上床,我的身体我做主,你管得着吗”的女士,她的图片上,两只金牛在顶架,每顶一次,就会迸发出“春节快乐”“开门见喜”之类的祝福语。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眼泪鼻涕都淌下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么事咧?”
一个声音和一个黑影闪进我的房间。不用说,房东!除了他,三年来没人进过我的房间。
我头也不抬,依旧盯着显示器,继续哈哈哈哈大笑,还不停地用手背擦着眼睛和鼻子。
“还不到交租日吧?再说了,大过年的,只有讨债鬼才会不让人过年唦!” “我不是来讨债的唦。”他的声音有些异样,平时那种吆五喝六的汉派咋呼,此时竟然温柔了许多,反倒让人听着有些不舒服甚至脊梁骨冒凉气了。
我止住了笑声,用毛巾擦了擦眼睛和鼻子,从上到下打量着他。他那种平时刁钻的眼神,竟然有些女人样的羞涩和闪躲。他嗫嚅了一句我没听明白的汉口话,好像是“大过年的,你猫缩在屋里做么事”之类吧,接着,从背后拎出来一个小袋子,放在我的桌子上,说了声,“新年快乐唦!”然后,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快步走出我的房门。
被他搞得晕头转向,简直找不着北。我嘟囔着“不是见鬼了吧”,有点不放心地打开了袋子。
一股鲜香的油炸园子的味道迅速钻进鼻孔,口水及时淌了下来。捏出一个,嗯,鱼圆子,滚圆的、肥肥的鱼圆子,不是一种鱼肉的味儿,是鲤鱼、草鱼尤其还有胖头鱼的杂合味儿。
几乎囫囵吞枣地吃完了一个,接着,又捏出来一个;正要送到嘴里,我听到了房东越来越向下的脚步声。我把园子咬在嘴里,冲到门口,对着黑魆魆的楼道喊道:“周老兄,新年快乐唦!”
黑魆魆的楼道里,周老兄的脚步声越来越弱,但还是有一声在楼道里曲里拐弯的汉口话传来:“老弟,新年快乐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