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附近有两所中学，每到傍晚下班的时候，就能看到很多家长在边上等候，小轿车、摩托车、小电驴……将校门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其中一所中学前面是一条斑马线，我总是在那里等红绿灯。
12月的冬天，昼短夜长，每每忙过下班时间才完成工作，走出公司大楼，只能看见漆黑一片，天空连一颗星星也看不见，路边没有灯火，只有远处学校闪烁着的家长的车灯，隐隐约约地，点亮了前方的夜空。
广东的天气像晚娘的脸一样多变，穿衣服总是赶不上正好的时候。一会热一会冷，昨天穿厚了闷出一身汗，今天穿得单薄了些，就遇上了气温骤降，夜晚寒风一吹，冷得人直打哆嗦。
公司距离地铁很远，要走上15分钟的路程，我抱着手臂在路上瑟瑟发抖，穿过一段又一段朦胧的夜色，一路寂静，四面空荡，唯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叩响了地板。十多分钟的路程，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走到中学前时，终于看见了人群和灯光，人声嘈杂，灯火喧嚣，喊声与虹光交错点亮了黑暗，我好像瞬间回到人间。
校门外，一大群家长翘首企盼，男男女女几乎每一个手上都拎着厚厚的外套，他们静静地望着校门，表情平静，看不出一丝不耐。我面不改色地穿过拥挤的家长群，走到边上的红绿灯旁，静静旁观。
有学生出来了，父亲乐呵呵地上前，帮孩子披上外套，“我不冷”男孩嚷嚷着要脱下，却被父亲按住摸了摸脑袋，亲昵地哄了哄，男孩鼓着嘴巴跨上电动车，车子在“呼——”地一声中飞速远去，钻进了远处的车水马龙中消失不见。
“哔——”交警吹响了哨声，打断了我的沉思。绿灯了。我慌忙跟上行人匆匆走过斑马线，在一片人影交杂中，隐隐约约听见某个学生“妈，今晚吃什么”“爸，小心！”“哎，第一名请客啊”……的声音，我忽然感受到些微的惆怅，行至彼岸后，忍不住回望那个红灯闪烁的校门口：
学生陆陆续续地出来，家长们仰着头努力在一群全是校服的学生中寻找自己的孩子，三五成群的学生嘻嘻哈哈地在不远处的奶茶店门口排长队，烤肠冒着老远就能闻到的香气，仿佛能听到那嘣开花的“滋滋”声。
说不出什么滋味，在这个寒冷的季节，我突然陷入了某种难以名状的愁绪中。
突然很想有个人也在门外等我，给我披件衣服，或者有一群伙伴，嘻嘻哈哈地一起冲向烤红薯的小吃摊，一起在风中搓手，跺脚，一起抱怨今晚的作业好多好难，一起聊着前天的考试什么时候出成绩，谁考得最好……然后叽叽喳喳地回家。
人潮汹涌，灯火明灭，忽远忽近的谈论声中，我脑海中不由得闪过关于上学时代的、十多年间的一些片段。
我一年级是在老家读的，和哥哥姐姐和几位堂兄弟们天天一起上学。
老家在茂名信宜，当地多山多石，道路难行，我们每天上学要下山到山脚的镇上，放学要上山回到半山腰，一到下雨，整个泥土路便十分泥泞，走路特别艰难。
信宜盛产李子，家家户户都会种李树。一到夏天，整个山间就会变成绿色的海洋。
上学的整条路上也遍布着李树，夏天时能随处看到树丛间一串串青翠欲滴的李子，惹人垂涎。
小时候的我们嘴馋得不行，看到什么都想摘来尝尝。于是每次下学经过路边果林，就会去摘一两颗咬一咬，顾不得果子还没熟，我们就大胆地塞进嘴里。
然而青李子一般都是腌渍着吃的，生吃的话那酸味简直不得了，最后我们往往一边被青涩的果子酸得龇牙咧嘴，一边又舍不得浪费还是把李子咬完，然后连忙跑到岩石边从上流下的山泉水猛灌。
偶尔偷摘果子时，会被过来看林的人看到，只要一看到看林人的衣角，我们就会哗啦啦地亡命般往路边跑，最后跑到上气不接下气还不敢停下，看林人其实一般也懒得追，只会在后面大喊“下次摘不要折断我的树枝了，摘跟前的就好了记住了啊~~”
“知道啦——”淘气的二堂哥有时候还会很响亮地回回去，让我们哭笑不得。
后来，偷摘李子的事情还是让爷爷奶奶知道了，奶奶很严肃地批评了我们，让以后不许这样干，我们鹌鹑一样被训得抬不起头，但几天之后还是照旧在果林里撒欢，乐此不疲。
离开老家以后，再也没走过那么坎坷的山路，也再没见到那么茂盛的山林，吃到那么新鲜饱满的李子了。
二年级时，告别了老家和爷爷奶奶，跟随父母去了另一座小城的村落，转学到了当地的村小学。
因为是外来户，我们和其他几家外来户一起住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山村距离村小学很远，一开始到异地上学，人生地不熟，语言也不通，一切都太过陌生，我们难免有些惶恐害怕妈妈就每天骑着一辆老式的女式自行车，互相接送着我们四兄妹上学。
妈妈的载人策略是这样的：先载大哥和二哥出发到半路，再回去载我和姐姐，前半段路我和姐姐走，后半段路大哥和二哥走，每隔一天轮着顺序载人。
有一次，妈妈先载着我和姐姐，快骑到大马路上时，发现车子漏气，原来是被路上的小石子扎进去搞爆胎了，没办法，妈妈只好叮嘱我和姐姐，让我们一路跑快点，她回去找爸爸修车，今天是没办法送我们了。
我们只得点点头自己走，但才走了一会儿，姐姐突然发现漏了课本没拿，没办法只好赶紧回身跑去，剩我一个人走。一个人走着走着，莫名地有些堵得慌，不想走了，就走走停停，时不时回头看。一段时间后，后面的大哥二哥居然赶上来了，他们甩着大长腿走得飞快，偶尔跑一下，竟然很快就走到了我身边，看到我走了那么久才走了这么短的路，忍不住有点惊讶。
看着两个哥哥都在身边，我有了点勇气，也想跟着走快点，跟上他们的速度一起走。没想到他们速度一点没减，很快就又跑了起来，瞬间跑到了很远的前面，我跟在后面看着他们越跑越远，心里越来越慌，忍不住也跑了起来，但是怎么跑也追不上，而且他们越跑越远，一点等我的意思都没有，很快就连影子都看不到了，我在后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发现他们真的已经跑得远远不见了，我看看前面，又看看后面，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空旷的大马路上就我一个人，就忍不住生气和惶恐，一边气哥哥怎么都不肯等我，一边想着姐姐怎么还没赶上来，一边又想着是不是要迟到了，要被当着全班人的面罚站……
怎么跑也跟不上的背影，越来越沉重的步伐，被抛弃的孤零零感，我越走越慢，越想越委屈，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当妈妈骑着一辆老式男式自行车载着姐姐赶上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一幕：我走在路上一边慢慢走一边嚎啕大哭，走得东倒西歪的书包要掉不掉，走着走着还发脾气蹬几脚不走了……
妈妈哭笑不得，看着我哭得满脸鼻涕眼泪使性子的模样，真是又可气又可怜，最后还是迅速帮我擦干眼泪，一把将我拽上后座，拼命蹬着双腿往学校赶去。
我哽咽着问姐姐，怎么是妈妈送来的，姐姐说她跑回去拿东西时已经很晚了，妈妈又一直放心不下，就骑着爸爸的自行车送她了，本来还以为我应该走到学校了，没想到还在半路上。
心里的委屈和愤怒缓缓褪去后，我的尴尬和害怕就立马浮上来，害怕真的迟到，害怕晚上回家被教训……
果不其然，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在做早操了，我和姐姐连忙窜进自己班的队伍跟着做操，班主任老师看到了，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没有罚我们。
三年级时，妈妈已经不送我们了，每天早上就自己跑去学校。于是我们每天五点起床，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出发，身边还有其他的邻居小伙伴，一起在茫茫昏暗中奔跑，跑着跑着，那种曾经山路间的欢畅和快意又出现了，我们笑着闹着，在互相比拼中齐齐没入沉沉的白色雾气中，笑声摇动了曦光。
上初中后，镇上的中学就距离家更远了，大概有三千米，而我也拥有了人生中第一辆座驾：一辆银色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崭新的自行车。
于是每天的上学从走路变成了骑车。坐在车座上后，眼前明明还是熟悉的风景，却莫名变得新鲜起来。
我从没觉得身体如此的轻盈与快速，感受着风在耳畔刮过，马路边的树林和田野在飞速倒退，即便上学骑车也要四十多分钟，有时候骑久了也会觉得累，我的心里还是感受到了无尽的欣喜和雀跃。
我第一次拥有了自由出行去镇上的权利，哪怕只是上学。
每天早上，我会早早起床，吃过早餐，在院子里等小伙伴过来，偶尔还要去催一催，都集齐了，就开始一起出发。
一路上，会聊着班级的趣事，诸如考试成绩怎么样啦，学校又有什么比赛啦啦，同桌又干嘛啦这些事，偶尔也会聊聊哪个班帅哥美女最多，谁谁班上又出现了情侣，语文老师和体育老师是不是真的在一起……
下学后，我们还经常一起去修车铺旁边的奶茶店，买1块钱的珍珠奶茶，然后再去街中心的书店，看看有没有新入的口袋本小说，在那里津津有味地看一会儿，离开时付3块5去租书，之后就是去瑞和超市逛一逛，看看好看的本子铅笔，摸摸各种新奇的发箍发绳，再依依不舍地离去。
有时候大夏天太热，骑车到一个村委办事处时，就会停下来，去旁边的小铺子一人买一根雪糕，剥开塑料纸喜滋滋地可以舔一路，一手骑车一手吃雪糕，感觉从来没有如此幸福过。
骑着骑着，聊着聊着，闹着闹着，时光一倏忽，就奔到了初三的末尾。
一起上学的小伙伴各自分飞，有的去了不同的高中，有的去了不同的班级，有的还在初中，上学多年形影不离的七人组，又变回了我和姐姐二人。
高中后，终于不用再用脚步丈量土地，也不用每天骑车风里雨里，我们住校了。
因为一周才回家一次，为了方便，和几个初中同学一起包了辆面包车，周五回家，周日去学校。
周五放学时，和几个同学集合好就可以坐上面包车回家了，周日下午回校，会在镇上的沙县小吃买一盒蒸饺，去到学校就是饭点了，吃完就去上晚自习。
因为晕车，所以不管回家还是上学，一路上我都是睡着过去的，一觉醒来就可以到目的地了，实在很方便。唯一不足的是，三年了我还没记住路上经过的站点村落，不知道面包车的近路路线。
分班之后，有三个女生去了美术班，从此她们周末也很少回家了，要留在画室不断画画画，高三时还去了广州大半学期学写生，包车的人员不够了，我和姐姐就只能和大部队挤车，还总是挤不上。
有几次姐姐因为其他事不能和我一起回去，我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去挤公交，每当挤不上车时，那种童年时候被两个哥哥甩在后面看不见的焦急和害怕又会如潮水般重新覆上来，然后就忍不住很委屈。
一直到后来上了大学，终于和姐姐不在一个学校，一个人坐4个多小时的大巴去上学，回家，过了一个学期后，我才算完全习惯了一个人的出行，学会了一个人的生活。
大学毕业，工作两年后，我已经完全习惯一个人的生活模式，面试，上班，逛街，吃饭，看电影，我的生活里没有了亲人的陪伴，也没有了小伙伴的同行。
一个人的生活很自在，很快乐，可是有时候难免会觉得寂寞。
寂寞大概是由于，地铁上看到一个很好看的帅哥，兴奋地想要跟人分享，却不知道跟谁讲；晚上十点多突然很想吃宵夜，却找不到人一起去吃；网上看到某个地方很漂亮，想要找人一起去，打开聊天记录却发现大学后和她们已经停止联系了……
这无数个瞬间，会让原本很快乐的心情，突然变得低落。
我明白，时光会远去，朋友会旧去，你会迎来新的朋友，发生新的故事，但是那些泛黄的记忆，昨日梦影里的片段，却仍旧会牵动你的心，让你在某个黄昏日落的傍晚，车水马龙的街头，潸然泪下。
一个人行走的夜晚，总是格外冰冷。也许是城市的烟火，暖不了衣着单薄的我。
总是会回想起中学门前的一幕幕，那些寒风中等待学生子女的家长，那些三五成群闹哄哄的学生，那些飘荡着香气的红薯摊……
也许是突然的寒冷令人脆弱，也许是那些等候的背影格外熟悉，也许是那群嘻嘻哈哈的学生笑容太过鲜明，也许是这等红绿灯的间隙里，被寒风吹得眼睛痛，于是莫名想流泪。
城市那么大，人来人往，周围密密麻麻的面孔模糊不清，我们怎么找，都找不回怀念的那一个。只好在某个不经意泛起涟漪的瞬间，拼命回忆从前。
岁月匆匆，弹指一挥间，我们都已不再是青葱少年，素面朝天眼神清亮，而今我们步履匆匆，面容仓皇，不知何去何从。
突然想起《某某》里说的结尾：
十七岁那年，那个夏天的蝉鸣比哪一年都聒噪，教室窗外枝桠疯长，却总也挡不住烈阳。人间骄阳正好，风过林梢，彼时他们正当年少。
青春是阵偶然滑过的风，不经意间，已吹得我泪流满面。
作者：何庭宜。喜欢观察生活，分享生活感触、成长故事，和万千世相。公号：慢热的H小姐，欢迎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