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想象着年复一年,求佛的人们燃起的浓浓香雾,恍惚间,活佛仓央嘉措突然觉得今日之时的异常,因为,他听到了经殿里传来轻轻的颂经的声音。那是怎样的轻柔,怎样的纯粹,怎样的叫人听到就不能抵抗的声音,像玛瑙、松石、银饰轻轻的碰撞,像昆仑雪山的融水挤过玉石潺潺流过,像雪莲在无人的高海拔雪山上迎风摇动的细响。
活佛仓央啊,这一刹那间,你看他是庄严神圣的佛;他却知道自己,已经化成了情深深的爱人。
爱在不经意间闪亮,情在不经意间释放。活佛拯救俗世红尘中的凡人,却从此一刻开始,祈求爱情拯救自己。
有一个女孩子发誓大学毕业后,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西藏,就是仓央的布达拉宫。那一次仓央又悄悄换了俗衣,要去会情人,于是偷偷溜出了布达拉宫。
这个年轻的女孩下了飞机,站在布达拉宫的广场上,仰望着眼前金壁辉煌的佛宫,嘴里喃喃地吟出了仓央的诗句:那一天/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女孩瞬间石化,泪水早已悄悄浸湿了衣裳。
我能想象追求圣洁的人们是如何愿意舍弃了全部,甚至生命,我不能想象泪水中的女孩此时是否回到仓央的时代,是否成了仓央的情人。其实我都不能想象,但每次吟到仓央这些诗的时候,只有感动,头脑已完全释放成了空洞。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朴素的词句,固执的细节。仓央啊!每天多少人转过经筒,你有没有在万千印迹中触摸到了那个姑娘的指尖?或者,在触摸到那一点时,有没有感受到那纤纤嫩笋释放在经筒上的希望和祈求。冥冥之中,你不会施启你的佛法,但你必定倾注了自己的想往和爱情。
指尖上的一点温度,在常人中很容易忽略和轻视。而深爱中的活佛,必能从一点感触到另一个美丽生命的全部。凡俗中,有的人经历一辈子,相识一辈子,却从来不能用心去感受他(她)曾发誓终生要爱的那个人,而有的人在芸芸众生里,竟然只是擦肩的一刹那,不经意的一望之中,于是他(她)宁可变成一棵开花的树,千年万年地守候在爱人必经的路旁。据说彼岸花,花开一千年,落了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茫茫人海,谁是谁的叶?谁是谁的花?
我的心颤抖着,因为诗,因为爱,因为开花的树,因为那痴傻的尾生——颤抖!就为了这一颤抖,我愿意付出生命的所有。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磕长头是藏传佛教信徒为实现信仰、祈福避灾而进行的最为虔诚的祈祷方式,也是藏传佛教密宗修持的一种方法。修持被视为密宗的根基,其目的在于通过清心和抑制欲望,达到忘我的境界。修行是极艰苦的,从早到晚不间断地修持,一般需两年以上的时间才能完成,其中就包括必不可少的磕长头十万次。
西藏的牧民许多以一生能朝拜一次布达拉宫为终生愿望,他们辛苦劳作,积累财物,到了朝拜之时,却不惜散尽全部家财。在朝拜途中,他们的表情丝毫不见痛楚,也没有特别的喜悦,只有平和,平和得就像是西藏的天空,一尘不染。他们的喜悦、激情全部释放在布达拉宫、大昭寺前面。
仓央活佛啊,您的子民在朝拜你的路上,你却在朝拜爱情的路上。那一路磕着长头的身躯之下,你贴着了她的温暖吗?在你辉煌而艰难的人生路途中,你静默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你深情地爱着那仅仅只闻其声的姑娘。在拉萨的街道上,在明月如钩的夜晚,偷偷跑出布达拉宫的你有没有见到心仪的姑娘?
我曾千里万里去追寻,穿越长江黄河,跋涉蜀道之难,沐浴秦岭风月……我曾千里万里去追寻,飞舟三峡,航空江南,踏足里巷……仓央啊,我不知道磕着长头会是怎样的艰辛!而为了一份温暖的爱情,不必去说,只要去做。爱,不是失去自己,不是相拥相依,而是你前行的身影后有我的影子。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诗歌的生命力应该就在于它本身的挚朴纯真的情感,而真实动人的情感往往来源于心灵的每一次搏动。东坡有幸遇到了王朝云,那个懂得他一生不合时宜的小女孩从此伴随他被贬谪的艰难一生。 可惜大好的年华啊,年仅三十四岁朝云逝去了,那一年东坡六十岁,痛不欲生的东破从此失去了贴着的温暖。六如亭上有一幅对联,书曰: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如梦如幻如露如电如泡如影。简洁的二十四个字包含了人生多少内容,我说不出来,你可以反复的诵读。
拥有的失去了,追寻的在遥远中。为了途中相见,不一定能够得见。来世的人潮中,你可分辨得出满是创伤的我。 顺治皇帝诗云: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长大成人方是我,合眼朦胧又是谁。迷惘的生生死死之中,许诺过的都是债;而又有谁保证来生能相遇,即便相遇而不是擦肩? 忽然又想起这样几句诗:只要 在我眸中/曾有你芬芳的夏日/在我心中/永存一首真挚的诗/那么 就这样忧伤以终老/也没有什么不好
只为了那一念,于是,仓央的那一世演绎了爱的史诗,虽历三百年至今,还能在凡人俗命中引发心灵的震荡。于是,我把眼帘合上,让活佛动人的情歌再一次从血脉中倾泻奔流,我听到了圣洁的鼓声敲击出了膜拜,敲击出了希望,敲击出了生命轮回的呼唤。
作者:朱彦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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