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朝圣日记】第五章·在别处与奥赛夫雷罗(上)

文/稳心山人
图/稳心山人

法国之路上的朝圣者雕像.JPG

梦长梦短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
——汤显祖《牡丹亭》

一觉醒来,掀开厚厚的毯子,昨夜的晚餐,回想起来,似乎是一个在别处的存在,我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却没有被冻着。夜里,山里的温度很低。然而,房间里并没有暖气。但是流经这里的暖水河,给这个庇护所提供了一个天然的地暖,让人不禁感慨自然界的神奇之处。

推开房间的木门,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吃完早餐,任苦涩的咖啡在口腔里酝酿出难得的热气,舒展开冻住的精神,我看了看窗外越下越大的雨,感慨道:

“这路,可不好走了。”

“冬天的加利西亚就是这样,每天都在下雨。”牡蛎一脸司空见惯的表情。

“牡蛎你的膝盖怎么样了?”

“还是不太好,今天我估计还得坐车上山。”

“嗯。”我点了点头,“我打算爬山。”

“那我们山上见。”

“好。”我开始整理起了背包。

我们这群生于九十年代前期的人,从童年到青年,可以说是连接了两个时代。我们几乎拥有和八十年代生人一样的童年,却在跨入新世纪的时候被卷入了互联网时代的洪流,在信息里一次又一次地被推上关注的风口浪尖,被轮流贴上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标签,然后被粗暴地分类,再陈列在数据库里,成为无数论点的支撑。

午间小憩的时候,我恍然间会回忆起童年的景象,伴随着根植在田垄、溪边、青山、绿水、嘉树的记忆。小时候,父母出门在外,我在家里画画,窗外是一个小小的池塘,池塘后面树木茂盛,偶尔会传来几声鸟鸣。那时候,我看着羊毫在宣纸上面划过,墨水就这样慢慢地洇散开来。有时我也会在树林里走上很远很远,坐在林间的空地上,什么也不坐,只是静静地发呆,任自己的想象,在每个角落里萦绕。时间在那里仿佛变得很长很长,长得仿佛我就站在宇宙的外面,静静地看着它从一个奇点,暴涨成一锅浓汤,渐渐地变得稀薄起来,渐渐地开始闪烁着点点星光,眉眼之间,无喜无悲。

岭南古来多雨,下雨的时候,我还在画画,笔在宣纸上涂抹着不同浓淡的墨块,窗外的景色却掩映在雨幕之中。隔着雨幕,很多东西看来看去看不真切,便有了些,昆曲般的百转千回不可得的感觉。宣纸也有些湿润润的感觉,上面用墨块构筑的山水,看着也有些雾里看花的感觉。如今隔着万水千山,想要看故乡,看到的,只是被过滤了的故事,被框架的画面,遥远的让人难以触碰。

临摹过不少作品之后,总想着去真实的山水之间徜徉,去寻找画里的山峰,画里的小溪,画里的清风,画里的草木,还有那份难得的寂静。

自己临摹的山水画

后来,我有幸去了一次江南。文人墨客千百年以来,都将江南视作一个桃花源的存在。而那些掩映在垂柳之中的粉墙黛瓦,让这些桃花源在线条的勾勒之中慢慢地清晰起来。原本笔直笔直的建筑线条,在雨幕和石板路的扭曲下,在宣纸上变成了疏朗的几条墨迹,有时候看起来就像简牍的碎片,似乎书写着什么。而雨幕,在宣纸上,被刷成了淡淡的灰色,湿润润的水汽扑面而来。

欧洲也有山水,却在气候的背景下,衍生出了两种画面:一种有着印象派笔下热烈的光影,和荷兰画派典型的蓝天白云,比如马赛的卡朗格国家森林公园,又比如荷兰的羊角村;另一种有着卡耶博特《雨天的巴黎街道》的阴郁味道,比如雨中的巴黎和佛罗伦萨。无数的景物,在画家的笔触下,清晰地映照在我的视野里,与背景形成鲜明的对比,看久了,总是会觉得少了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冬天的莱昂大区,空气中也弥漫着湿润的气息。雨水累积成石子路上涓涓的水流,活泼地从鞋底的缝隙间流过,渐渐而无声地润湿了我们的袜子。行走间的每一次回眸,可以说都是一次短暂的构图过程,框定在视野中的景象,间断而连续地在视网膜上回放。眼前的山谷灰蒙蒙的,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半山腰上的一排排房子,让人不禁有种“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之感。

早晨灰蒙蒙的山谷.JPG

“远”这个词经常被用于描述山水画的意境,以至于在一段时间里,我觉得这个词有点被用滥了,后来韦羲先生在他的《照夜白:山水、折叠、循环、拼贴、时空的诗学》一书里,给了一个更为贴切的词:在别处。与西洋风景画不同,在观摩中国山水画时,我的视线,总是会漂移到景物之外的留白上。那些留白,似乎附着在墨色的边上,却又与墨色保持着不定的距离。移动视线的时候,仿佛有人在移动着墨色与留白之间距离的滑块,在某个角度,两者似乎很近,在另一个角度,两者看起来又有些遥远。远的时候,那些留白,在我的眼里看起来,有着莫名的神秘之感,仿佛在那里,时间停留在太古之初,一切还没有发生,无数的可能性在其中酝酿着,等待着,天空中落下的第一滴水。

阿姆斯特丹附近,有个叫哈勒姆的小镇,韩国电影《雏菊》就是在那里取景的。与阿姆斯特丹的喧嚣不同,哈勒姆是一个宁静的小镇,宁静地就像弗兰肯·哈尔斯笔下的素描。晴日当空的时候,青蓝色的水波,映着两旁的法兰德斯建筑,还有河里的小船,令这个小镇,仿佛一个有着烟火气的世外桃源。周日的时候,街上并没有什么行人,推着自行车在街道上穿梭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总是萦绕着一个念头:

如果我不是在住在阿姆斯特丹,而是住在哈勒姆、莱顿这样的小城,是不是会更好一些?

哈勒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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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在别处与奥赛夫雷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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