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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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雨水勤，草木深，蚊虫肆虐。

我小时候，那些积满了水的河流、池塘总是杂草丛生。毒太阳在头顶上火辣辣地烤着，庄稼地里的活一刻也不能耽误，尤其在雨后。得到润泽的庄稼把黑黝黝的叶子舒展开来，猛劲儿窜，长势旺盛呢！杂草也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大人们必须赶紧将它们拔除，杂草善于争抢肥水，生命力最是旺盛。越是中午，太阳最毒辣，拔除的杂草越容易被晒死。劳作的大人们闷头在地里，他们只顾了抓紧这最好的时机，根本无暇顾及到处撒欢的孩子。

在难耐的酷暑下，孩子们早把爹娘的叮咛当做聒噪的蝉鸣抛向脑后，逃离他们的视线，下河洗澡；有些胆大的就去水库里浮水。他们也仅仅只会狗刨，资深的会踩水，能够站立在水里。没有人教他们，不小心被谁推了下去，没有踩住岸边湿滑的泥草，都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求生的本能让他们无师自通，自学成才。然而，爽快的同时伴随着危险。

不记得几岁了，几个同伴在小河里玩。身上晒得跟泥鳅似的，也毫不在意。那是马路边上的一条长满了水草的小河，依稀就见到水草的空隙有着一团团的蛤蟆卵。我们一起打水仗，捉蜻蜓，围堵小蝌蚪。男孩子们可以到水深的地方摸鱼，甚至练习狗刨。女孩不敢进深水，就在岸边的水草边拔水葫芦。清凉的河水是我们的避暑地，也是我们的游乐场。

等到上岸的时候，便是要吃晚饭或者午饭了。大人们早就从地里收工回家了。我们坐在路边的桥沿上，兴致正浓。突然就发现我的右腿上一条马蹄（水蛭，俗名蚂蝗），黑乎乎的蠕动着，吸足了血的身体显得很粗壮，正起劲往里钻呢!半条身子已经探进了皮肤里面。对于这种虫子，我的脑子里早就有了大人们灌输的“知识”：一旦让它钻进去，就一命呜呼了!那种恐惧让我束手无策动弹不得哭不出声。同伴中有勇敢的，动手抓起水蛭往外扯，那东西既小又滑，根本抓不住，越扯越往里钻，甚至起了反作用。恐惧让我昏厥，我的眼睛不敢看那个部位了，心想：完了，完了，我要死了……

这不是矫情。记得有个故事，描述了二战时期的一个场景：一位小女孩受了重伤，生命危在旦夕，跟她一起的玩伴，有一位小男孩跟她血型一致，他答应给她输血。但是在输血的过程中，小男孩一直不停地抽泣。医生很纳闷，问他你很疼吗？他说不疼。那你哭什么？因为我很快就要死了！这一点都不可笑，因为在他的认知范围内，他是在舍弃自己的生命换回玩伴的生命呀！除了为这个舍己救人的小英雄点赞，我要说的是，那个小小的年纪，对陌生的事物有着天然的好奇，对死亡却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

就在我惊吓过度，几乎昏迷的时候，同伴中有机敏者不知道哪位了，动手拍打起来“啪啪啪”！这一招很管用，它退缩了出来，我得救了！再也不敢看一眼那流血的伤口，更不想看那恶心人的黑东西，此生都不想！连带关系，跟它类似的蚯蚓、蛇一类的都让我觉得害怕。

其实，被水蛭咬伤并不值得害怕，害怕是因为无知。它怕热，只要撒上一泡尿，它就松口了。

回家以后我并不敢将这可怕的经历告诉家人。只一个人默默忍受。这就埋下了长久的隐患。惊惧得不到舒缓，容易形成创伤后遗症。譬如大地震、海啸后的幸存者，巨大的心理创伤可能终生难愈。

后来我知道水蛭还有药用价值。在《神农本草经》中已有记载。自古埃及人就利用水蛭治疗血液失调疾病。近年来,医蛭在医学上的新用途正受到人们广泛的关注。我曾经看多过一组照片，一位美丽的女孩脸上趴着一条水蛭，为了消除血管的淤血，画面相当惊悚。但果真有奇效，那么我是不是该消除恶梦，还它一个公正的评价。

有一段时间，我经常会做关于水蛭的恶梦。在茫茫大雨中，天地混沌一片。我不知道要躲避什么，只是在田野的小路上亡命徒一样奔跑，四周甚至天空中飘浮着的一团一团，都是那东西，黑云一样脏兮兮令人恶心。有一团附着在我的右肩上，怎么也拨弄不干净，残留总是存在着。我深埋心底多年的惊悚一下子复苏了！梦醒时分，已是清晨。我身上大汗淋漓，或者那不是汗水，是雨水，又或者是河水吧？

现在每次遇到大雨后路面积水，我一定等到水退了才敢出门。不是怕滑倒，我觉得会有水蛭漫上街头。河流水库，我是绝不下去的，包括那些肥美的水草，我都躲得远远的。那些蚊虫，也不是好惹的。

小时候我亲眼见过的死亡就是因为溺水。我的邻居，后来成为我的老师，去年他已经作古了。他的哥哥，就是因为去水库里洗澡淹死的。当年他父母那种撕心裂肺的哭喊，在胡同里久久不肯消失……是的，即便失足掉进池塘学会了游泳，那种濒死的体验，那种绝望和挣扎也是一生难忘的伤害。那是一种魂飞魄散以为生命就此终结的恐惧。挺过去了，就是挫折，在心底留下疤痕；沉入湖底，再也没能上来的，演变成整个家庭的灾难。但是孩子们就觉得好玩，根本意识不到危险就在眼前。我的邻居长大后当了老师，还是我的班主任，他对偷偷下河洗澡的行为，是绝对不容忍的。我们班的男生没少挨揍。长大后的他们反而因为挨揍而倍感荣幸。可惜再也见不到我的老师了！                 

生命没有一帆风顺，成长中难免遇到各种伤害，譬如失足跌下山崖，譬如被上涨的海水围困，譬如被马蜂蛰、被蛇咬、遇到坏人......侥幸存活下来的，也留下伤痛。生活看似熙熙攘攘，来日并不方长。天灾人祸，意外频发。而来自童年的安全感和幸福感是可以滋养人的一生，使得他们在动荡的命运面前也能安静恬淡，能够健康快乐地生活。世间的每一条生命都值得尊重。包括那些可爱的动物，那些美丽的花草。于我而言，那些弯弯曲曲的虫子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