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漂泊故事(九)
书里看海听海
文/书虫
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是清明节,又是全国哀悼日,全国鸣笛三分钟。今天我醒的很早,也起的很早,不像往常不是十点起床就是十一点半才起。我的小床就在窗户旁边,窗户也不大,只有两扇小窗,有一米半长,两米长,一个小的长方形。每次,醒来,我都会拉开窗帘,阳光正好照在我的脚上,不过高兴不了太久,阳光就跑了,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脚上的阳光也跟着跑了。
我赖了一会儿床,一想到我还要看书还要写小说,就起来洗漱。刷完牙洗完脸,就去做饭。我把小米粥熬上,打开手机一看今天是特殊的日子。那些抗战在一线的医生护士——白衣天使付出不少,冒着生命危险冲在最前线。
我刷了一会儿新闻,网页不仅是黑白色,新闻也是让人看了忍不住伤心落泪。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泪点太低,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看的我心里挺难受。我看锅里的水开了,急忙把淘好的小米倒进锅里,开始准备炒菜。我把茄子洗好,削好紫色的皮,切成一条条的细丝,切好葱姜蒜,洗了三遍切好的茄子,把炒菜锅支上,放上油,刚把菜倒进锅里就听见外面警报声,室友正好吃饭,急忙问我怎么回事,我查了一下新闻,显示十点开始鸣笛三分钟,全国哀悼那些英雄们。我急忙把火关上,心里默默为他们祝福,愿他们在天堂一切安好。鸣笛三分钟后,消失不见。我又把火打开,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还不够,总觉得为他们做的太少,不过我的能力有限也只能做这些。希望他们的家人父母孩子,能走出失去亲人的痛苦,开始新生活。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也不知道这句祝福语用在这里合适不合适。
我想,在这个和平年代,看上去不需要英雄,却总有英雄砥砺前行,别人往后退,他们往前冲。他们是战士,但又不是我们说的战士,却有和战士一样精神,不怕牺牲,勇往直前。如果说他们是可爱的人,恐怕还不够,因为他们拿生命做赌注,她们也是勇敢的人,有一颗勇敢的心。
其实,越是危难时刻,英雄才会显山露水。这个世界真的不缺英雄,但他们大多数是无名英雄,无人知晓名字,无人知晓英勇事迹,就让我们用最真诚的心默默为他们祝福,凭吊,感恩,缅怀!他们的精神一定会永垂不朽,一定会被铭刻在历史篇章。
吃完饭,我就开始看林海音女士的《城南旧事》,刚看到这本书的时候,它被埋在一个不起眼角落,上面有很多老照片,大多数是北京胡同,我还以为是讲北京的人文地理,就想看一看。因为,我一看是北京的书,就想从书里了解北京的前身。
我读了以后,才知道这是一本自传性质的人生故事。
我刚读完第一个故事《惠安馆》,读完说不出一句话,里面质朴的文字里带着遗憾,读完以后久久不能平静。大家有时间可以读一遍,里面也能多多少少我儿时的记忆,我老家住在一个巷子里,出了巷子走个一分钟就有一条街道,可以说我家临街而住,街道南北一条线,贯穿村子南北,南来北往必经之路。再往北走一点点,走个大约二十米左右,街道路西有一个巷子,巷子口就有一棵大槐树,这棵树一看就上了年纪,像一个弯腰驼背的老人,皮肤褶皱,轻易就能从树上剥落一层书皮。那时候,我特别爱吃方便面。我听人说,也不知道从哪儿听说,算是道听途说,方便面是树皮造的,用树皮熬出来的。我怎么想也想不透树皮怎么能熬出那么好吃的方便面。可是一看到老的不能再老的老槐树上的树皮,我就决定再也不吃方便面,打死我也不吃。一想到之前吃的方便面是树皮熬出来的,我就想吐,恶心,反胃,结果努力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
老槐树虽然很老,可是好多人都喜欢坐在那里,刚结婚的新媳妇,年轻的不到四十岁的婆婆,两人站在一起就像姐妹,上了年纪的奶奶抱着孩子,还有会走路的六七岁孩子,有些中年妇女搬着自家编的草墩,坐在树下掐辫子(用来编草帽,材质是麦秸秆,品种不同于普通地里种的小麦。用于编辫子的麦秸秆麦子产量比较低,但是编的辫子能是一笔不少的收入,不过手工过程复杂,耗费较多的时间和精力制作。),女人们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比麻雀还热闹。这边是女人,那边就是男人,男人站在一起有的下象棋,有的说话聊天,有的吸烟,看上去特别热闹。
我呢,经常站在那棵老槐树下,有时也会像个猴子爬上爬下,那时候的孩子都会爬树,不管男孩还是女孩,不过我怎么学也学不会爬树,只会借用外物或巧计。比如这颗老槐树旁边就有一个不高不低的台阶,我爬上台阶,就能轻而易举的爬上树顶,我最爱坐在树顶,两条腿耷拉下来,来回摇摆,看着远方的天和地。我不知道远方的天和地是不是也像当时的样子,天是蓝的地是黄的,我想是,也想不是。不过,谁知道是不是呢。没人告诉我,我也没有问过,更没有听人说过。
那棵老槐树在那孤零零的,下雨天人们会站在下面躲雨,看下雨,有说有笑。夏天时,人们还会站在那里乘凉,一阵小风出来,又凉又爽,把身上的热汗吹的干干净净。
那棵老槐树下,除了冬天下雪,一年四季都有人,一条街上就属那里热闹,总是站满了人。不过,有一个人一年四季都会在那里,除了吃饭睡觉。他是个哑巴,从来不说话,也不像别的哑巴嗯啊嗯啊,也不比手划脚,他很安静。他是个男人,他长的很帅,就像电影《牧马人》里年轻时的朱时茂,高高瘦瘦,大眼睛,浓浓的眉毛,五官轮廓明朗,一眼看上去就是个大帅哥。可是他不爱笑,我见他的时候,他从来没笑过,我很想上前和他说话,可我又不敢和他说话。他们都说,谁要和他说话,惹他不高兴,他就会狠狠地咬别人一口,像狗一样咬住不撒口。我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我见到他就躲的远远的。我躲他不是因为他是哑巴,而是他会不分青红皂白咬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咬我,咬我什么部位,离他远远的就对了。我坐在树上就会偷偷看他,他一言不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他的眼睛很大很亮,黑黝黝的,看上去特别好看。我总觉得他太可惜了,一表人才,却是个哑巴。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到现在他还没娶到媳妇。
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记住那些不同于常人的人,总会忍不住偷偷观察他们,因为我害怕他们发现我看他们打我,所以我只能偷偷的看。
刚下完雨,地上特别滑,上树的台阶也很滑。我犹豫到底爬不爬上去,站在台阶处不停做思想斗争,他好像看出来我要干什么,就冲我一笑,一笑一口大白牙,差点忘了,他还有胡子,他鼻子下面,嘴巴下面的胡子泛着青青的淡淡的颜色,看上去像是一夜刚长出来的小芽。我见他笑,我也嘿嘿一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胆子竟然变大了,也不怕他了。他指指树,又指指我,意思问我是不是想要爬上去,我点了点头,竟然忘了他是个哑巴却不是聋子。他伸出双手,两只手十指交叉,意思是让我踩着他的手上去。我不敢相信他是真的帮我,我在树下搜索一遍也没看见我爸爸的身影,要是我爸爸在,我就让他把我推上去,要是他在的话,他也不会让我爬树。看见我上树,他一定会骂我,让我回家学习。
我犹豫片刻,就决定爬树上坐了。他还伸着双手,示意我踩着他的手上去。我对他摇了摇头,说了声谢谢,就往家跑。
我不知道自己做的对还是不对,我觉得自己没有接受他的好意,怕他伤心。我又觉得不该轻易接受他的帮助,因为我并不能为他做什么。我到了自家的那条巷子,在巷子口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还是依旧站在那棵老槐树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没有生气,没有笑容,好像人间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那一刻,我竟然觉得老天对他不公,觉得他很可怜。后来,我再去那棵老槐树下的时候,都会对他轻轻一笑,有时候也会扯扯他的衣角,算是对他打一声招呼。他就会对我轻轻一笑。别人都叫他哑巴,可是我从来不觉得他是哑巴。我觉得他是一个好人,而且人也很帅。
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这些。可能里面一些故事情节触动了我深埋心底的记忆,零零碎碎地被唤出来。书里的英子总说她分不清天和海,总觉得海就是天那样,天就是海那样。书上没有说她有没有见过海,但我想她应该见过,说不定在电视上,说不定是在别人描述中,要不然,她怎么知道海是天那样的。
在我没有见大海的时候,我特别想去见一见。因为,我总听书上写海特别大,无边无际,像天一样,天有多阔,它就有多阔。
母亲在我初二那年,和父亲闹离婚,母亲一气之下就去了外地打工。过了半年,母亲说是半年,其实我觉得有七年八年那样久,甚至有一辈子那么长。母亲临走前来学校找我,她没说什么,却像说了好多好多的话,她没说她要离开我们生活的家,她就说让我当一个好姐姐,好好照顾妹妹,好好照顾自己。我不知道母亲要离开我们,只是我听出了她的不舍,伤心,难过,还有无奈。她说了什么,我也记不清了,反正她说的时候,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下来了。我清晰的记得她的眼泪越来越多,就像六月下的一场雷阵雨,又急又大。那时,我对海还没有印象,也没见过,更没联想到海,现在我突然明白,母亲的眼泪就像海水,又柔又软,能把我给托起来,就像我不小心失足掉进海里,母亲的眼泪把我从海里救出来,把我送到地面。母亲的眼泪像一条小船,摇摇晃晃的把我救了。我见母亲哭了,就给她擦掉眼泪,劝她不要想不开,我一边说着一边自己流泪。母亲给我擦去眼泪,我给母亲擦掉眼泪。我不知道那是离别,不过我有种直觉,小孩子的直觉特别准,我感觉母亲一定遇到什么事情,像是要离开我们。我就对母亲表态,说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要跟着你。母亲紧紧地握了我的手,临走时又塞给我五十块钱的零花钱。我不要,一分钱也不要。母亲最后给了我五块钱,说让我拿着,说不定怎么就用到了,说不想吃饭的时候就买包方便面。
我看着母亲擦着眼泪离开,她的背影从清晰到模糊,从立体变成一个小圆点,我看着她一步一步往校门口走,我大喊一声妈,母亲听见后转回身给我扬扬手,示意我回教室上课。
我总觉得有不好的事儿发生,要不然母亲不会突然来学校找我,不会流泪。回到教室,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总想赶紧放学,放学了,我就可以回家,可以看看母亲在不在家。
中午放学,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也没给老师请假,就跑回家了,是真的跑,而不是走着回去,我一路疯跑,越跑越害怕,越害怕跑的越快,我觉得那是我有史以来跑的最快的一次,什么念头也没有,我只听见风从我耳旁呼啸而过,它吹着哨子,像是唱歌,像是看我笑话,那一阵,我特别讨厌它,烦死它了,可是我顾不上,什么都顾不上,我就拼命地跑,除了跑,我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用。平常我跑五分钟我就得大口喘气,这次一口气跑了半个小时,跑回家后,我就看见父亲躺在床上,不是仰着躺,而是趴在床上,后背朝上。我顾不上喝水,也害怕他骂我怎么半道回家了。因为我是住校生,只有周六放学的时候才能回家。我小心翼翼地问我妈呢,父亲说不知道,又说去我姥姥家了,让我去姥姥家把她叫回来。我说我妈去学校找我了,她哭了还非要给我五十块钱。父亲让我去姥姥家找我妈回家,我心里知道她肯定不在那儿,她一定去了一个地方躲起来,不让我们找到,至少不会让我们轻易找到。
事实证明,我猜对了。我再也没有找到母亲。我不知道那段时间度过的,反正就是觉得再也见不到我妈了。
半年后,母亲回家了。她明显的瘦了,瘦了一大圈。她提着一个手提包,手提包上印着五个大字——潇洒走一回,那一年这首歌特别火。我当时正在收拾屋子里的衣服,突然听见我妈在喊我的名字阿丽,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母亲回来的昨天晚上,我就梦见我妈回家了,给我做了好多好吃的。我以为自己在做梦,自己咬了自己手臂一下,疼的我赶紧松口。接着我又听到妹妹从院子里跑进屋子里,说姐,妈回家了。我二话不说,边往院子里跑边大声喊妈,真的特别激动,手上整理的衣服直接扔地上。母亲在院子里听到回应到阿丽。
我觉得日思夜想的母亲终于出现在我面前,就像失而复得的宝贝。母亲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特别听话。我让妹妹给母亲倒水,我去做饭。母亲见到我们又流泪了,一边流泪一边说一直做梦梦见我们,说她连续做了三个月的梦,每天晚上都梦见我们,梦见我们想她。我和妹妹都哭了,妹妹害怕母亲再次不告而别,说妈,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说妈,我昨天晚上梦见你了,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我问我妈去哪儿了,干什么去了。母亲说她去外面挣钱去了,去的海边,她见到了大海。我急忙问海是不是特别大,母亲说是。我又问是不是和天一样大,母亲说是。我说它的颜色是不是和天一个颜色,母亲说是。我不知道再问什么,因为我觉得我看见大海了,海就在我眼前。从此,我就特别想去看一看大海,在海滩捡贝壳,把捡好的贝壳串起来,一长条一长条的,串好几串,串成一个门帘,挂在门口,一定很好看很炫很酷。我问母亲有没有捡到贝壳,母亲说没有,她去那工作不是玩去了。我有点失望,一想到母亲回来比什么都强,又高兴起来,说妈,长大了,我带你去看海听海,我要给你拍好多好多的照片。那里的海鸥一定很漂亮。母亲听我说的话,不停地笑着说好,好,好。母亲一口气说了三个好,像放了一串鞭花,不,比听到鞭花响还开心。我和妹妹也很高兴,为了防止母亲离开我们,我们那几天前后不离的跟着母亲,母亲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大学毕业时,我和两个好朋友去青岛看海,坐在火车上无比激动。我不知道自己瞎激动什么,也没看见大海,仿佛眼前都是像天一样大天一样蓝的海,它的浪花一定很高很大,一定能把人扑倒,一定能把人吃了,一定有很多贝壳,那里的太阳也一定很漂亮,很红很亮,肯定比我平常见到的太阳更耀眼更火热。海上有成群结队飞来飞去的海鸥,它们可能还会咬人,一咬人们就掉一块肉。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把海鸥的嘴想成了刀子,真是奇怪。
到了海面前,我傻眼了,不是那种傻眼了,而是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海确实大确实蓝确实壮观,可总觉得少点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我赤着脚踏进海里,没有翻起那么高那么猛的浪花,浪花很小,一波接一波,涨了退退了涨,像一个淘气的孩子。虽然我有点失望,可心里还是觉得完成了自己一个小小的愿望。
后来,我又去看大海,去了好几个地方,看到不同的海。它们时而温柔,时而安静,时而汹涌,我闭上眼睛听着海浪的声音,海风拂过耳旁的声音,却感觉不一样了。
我觉得我从书上看的海听的海完全和真正看的海听的海不一样,仿佛它们是两个海。
随着年纪渐长,生活阅历增多,我才明白一个道理。我从书里看海,听海,看世界,听世界。我想,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看上去比老故事还动人心弦,说不清是真是假。只是,我要找的答案,都在书里,也不在书里。
蓦然回首,我要找的答案只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