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仿佛闷闷不乐似的。
天阴沉着,像是要来雨了,却又便秘一般哽咽着。凉风吹在脸上,每一只汗毛孔都在紧缩。骨头也在咯咯作响似的。
我缩在房间的角落里,透过窗帘一角望着灰白的天空。心就像被什么掏空了,惶恐不安。
这是在家办公的第92天。公司并没有大规模的裁员,但因全体人员在家待命,只发下基本工资,扣除了全部绩效。公司在哀嚎,人们也在哀嚎。只有小猪仔吃奶的咂咂声让人听了欣慰。有母亲在身边,他们什么都不怕,只管饿了吃、吃了睡。
有时候觉得,这难得的时光,实属来之不易。几年了。从来没欣赏过京城的春天,不知道花开了有多香,微风拂面有多爽。那些走在阳光里的,推着婴儿车或者买菜车的人,拎着挎包在工作日也在出游的人,真的不需要工作吗?是那么的自由吗?我曾经多么的向往在春天里走进自然的人,直到这个春天,我也拥有了走进自然的自由。该有多舒畅啊!
有时候觉得这美丽的时光是个陷阱。患有某种抑郁倾向的人,喜欢窗口、喜欢角落。毫无疑问我已经占有了全部。
当我蜷缩在一张床的角落,只望向一小片天空的时候,心像大海在漂浮。什么也抓不到。
我什么都想做,又什么都不想做。这静谧、这安宁、这美丽的时光,仿佛是暴风雨来临前美丽的霞光,像是闷在锅里的一颗定时炸弹。似乎随时都要崩溃,但表面看似光滑无暇。
“丁零零。。。”我按下免提,“女士您好,这里是中通快递,麻烦您到小区门口取一下快递。”
“好的。”我爽快的答应。
翻滚下床,我在两根金属杆搭乘的简易晾衣架上翻出一件白色短袖体恤,和一条跳舞时常穿的藏蓝色针织裤。
在家里,并不需要胸衣之类的,只有出门才要穿戴好。一切都以舒适和随时盖上被子睡着为标准。
我时常不分时间的睡着。
有时是中午,勉强可称为午睡,藏肝血、补气排毒;有时候是下午四点或者晚上五六点。我依靠着一个宽大的抱枕靠垫,再在腰间塞上一个薄薄的柔软的枕头,调整好姿势,以100%舒适的姿势窝在角落的床间。
床头是一个很小的书架,兼作床头柜使用。花了19块钱,白色三合板和20颗自攻钉组装而成。由于第一次干这活,还把板子的正反面弄反了。遂拆掉重装。我感觉自己像个超人。我什么都会,成就感爆棚了。
书架上下分两层,左右分三格。摆放着的是二建、一建、消防工程师等考试用书,去年还新增加了一套城市规划师的教材。有一本《卜筮正宗》和我的笔记,专门用来记录占卜的事宜和结果,以便未来验证推测的方法正确与否。当然大多数时间我并没理它。
其他的空隙塞满了我近期买的书。大部分是世界名著小说。你说是不是很奇怪,当我们年轻时,对于那些厚厚的所谓名著总是读不懂,也不爱读,语文老师讲到这了,于是哦一下记住名字和作者,便抛在一边了。所以对于这些大部头我几乎没有度过任何一本。直到这个冗长的“假期”,我想是时候完成一些儿时的心愿了。
于是我买书,第一本就是马尔西斯的《百年孤独》。我迫切的想了解到底什么是孤独。这一家子人又怎么会孤独?不像我一个人,孤独常伴左右。我没办法交朋友或者谈恋爱,只愿意一个人呆着,又不想一个人呆着。就是很作很作,我喜欢把自己的心搅起来,狠狠的捏挤吗,就像妈妈包饺子时,把芹菜切碎了放在盐水中浸泡,捞起,用两只手小心的掬一捧,虎口交合,挤压出一滴水分都不多余。我就想那样子,把心里的血液都积压干净。那心里沉压的往事另血液都成为黑色。我希望新鲜的、红色的血液赶走他们。
在一个夜里,我开着鹅黄的灯废寝忘食的读书。当读到那个婴儿被蚂蚁咀嚼着吃掉,而预言成为现实的时候,我深深的震惊!这真是一部伟大的作品!每个人的孤独与生俱来,且永远无法为外人道出。这是我读过之后发自心底的悲哀。
第二本,我继续读《霍乱时期的爱情》。我好奇,经过一百五六十年的洗礼,为什么名著还是名著?魅力究竟在哪儿?很明显,《百年孤独》是无法超越的。这本爱情小说并没有给我带来太多的震撼和走入婚姻的向往。
之后,是科幻巨著《三体》、可怜的女人萧红的《呼兰河传》《生死场》,也读了一百年前的日本文学,渡边纯一、芥川龙之介等等;也有网红畅销书《月亮与六便士》《局外人》等等。
当然这绝对称不上什么成绩,据我上八年级的外甥女所言,我读这些花了三个月,如果是她,恐怕不到一个月就读完了,她记性好,凡是读过的都能讲述出来。我在这方面是个白痴,看的时候津津有味,转眼间就忘记了情节的关联。甚至不知道主人公是因为什么才这样做。我分不清楚前因后果,我的思维变得像虫子一样简单直接。我开始害怕。
人在三十岁以前从来不会害怕,初生牛犊不怕虎。三十岁以后也不害怕,见过了世面总有些做人的底气。但我不同。我小时候害怕,怕亲人离开我。我奶奶七十几岁的时候,每当她睡觉,我总是悄悄的听她的呼吸,看她的胸脯是否起伏,知道确认了她只是熟睡而不是离我死去才放下心来。
我长大了害怕,怕自己不能给家人很好的生活。怕自己赚不到钱。我可以风餐露宿,那没什么,因为我知道只是一时的新奇体验,心里仿佛还在雀跃,看哪,多么新奇,吃简单的事物,讨饭也没什么可怕——当然这只是想象,我从不曾沦落到讨饭。
我不是为自己活,是为家人活,我所做的一切目的都是令她们感到开心和美好。但除了一样,我不能够谈恋爱结婚。我无法走出一个人的世界,去迎接两个人的生活,无法把所有的“入侵”者当成亲人来对待。是的,我害怕受伤,在现实的世界。
于是,我有了两个世界。
一个是书中的虚幻世界,它像一口敞开的熔炉,冒着红火光焰万丈。只要我一打开书本,就沉沦进去,不愿醒来。一个是现实的世界,我要赚钱,要完成领导交代的任务,要画老师给的图纸,要修改朋友的提案。这一切都是为了令我和我的家人生存。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可能只是厌倦。
一个世界和另一个世界,他们的交界很清楚。虽然有时,不愿从一个世界醒来,即使受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强烈呼唤。
在自由的世界,彷徨、迷茫;在禁锢的世界按部就班,什么都不想。当然二者也会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合二为一。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我穿上白色的短袖体恤和藏蓝色舞蹈服裤子,带上钥匙和手机走出门去取快递。拿到书的一刹那很开心。是光暖了我的心吧,一种肢体间的蠢蠢欲动开始升起。
于是我扫了一辆共享单车,轻快的跨上,向前蹬去。前面是一个东西路口,向左转还是右转呢?右边3公里时我常去的一个商圈,哪儿有一间很大的西西弗书店。还有一家好利来面包店。我并不是很喜欢吃好利来的蛋糕,之所以常常光顾,是因为去年朋友送了一张蛋糕卡,我许久还没有画完,每当经过好利来总要进去消费一下,期望快点花光就好。
左边5公里是另一个商圈,较之右侧那个更高档奢华,但是我从来对奢侈品没有兴趣。即使有钱我也没有兴趣买包包。我真的不像个女人,也不像个男人。那有一间更大更好的书店,有时也开画展。
于是我往左,但是瞬间我有了一个更好的主意。
日坛公园。我决定骑车去逛公园,不为别的,阳光真好。
有清爽的风吹来,脸上的毛孔舒服的呼吸。一个穿着白色体恤和藏蓝针织裤的女人,骑着一辆橘黄色的单车,以轻盈的姿态沿着马路欢欣雀跃。树的阴凉遮在头上,没有墨镜、没有防晒霜。与太阳共舞。仿佛是血液中的力量,从每个细胞中爆发出来,包裹着的大腿充满了力量。
一个小时后,我已经站在了日坛公园的门口。手机显示:您已骑行12公里。
我买了好利来的一块奶油蛋糕和一袋牛角包、一瓶酸奶。这就是最好的午餐了。
没错呀,我自己来野餐啦。在公园。
很多老人在公园的长椅上休息,带娃的,也有老两口的。一群孩子嘻嘻闹闹的在远处扔口袋。两个男孩在外围,向两个女孩子发起“进攻”。其中一个女孩被砸中小腿,大叫着哎呀走下场。男孩使用谋略,高高的快速“吊炮”,趁女孩还没转身飞速的丢出了口袋。谋略生效了。女孩被打中后背,于是换女孩们攻击男孩。他们开心的嬉闹着,从不因为失败离场而郁郁寡欢。孩子们从来都不怕失败。
我寻得一张长椅,四周都是老松林,长得很高,阳光密实的撒下来,留下斑驳陆离的影子碎片。拆开书,是那一本崭新的《生死场》。萧红的成名作,鲁迅作序。对于这样一位女性,我总是唏嘘不已。她若是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便罢了,不知道什么进步思想,包办婚姻也不做挣扎。但偏偏是那样的新锐,但却凄苦,一生流离,三度婚恋,皆是痛苦作罢,最后因误诊手术凄凉而起。我看过汤唯演的那部纪录片。
我的家乡与萧军在一处,还建立一座萧军纪念馆。但我不喜他,也不怪他。每个人都有自己活着的理由罢!每件事大抵有着自己的考虑罢!不管他爱过萧红与否,萧红留在这世间的不过是作品文字。那所谓的情感,风一吹就散了,根本就不存在于世间啊。
读书,吃蛋糕,喝酸奶。天呐,这是多么惬意舒服的事情啊!无人打扰,我心宁静。
牡丹花既将过了开花的时节了,蜜蜂嗡嗡的飞着。不时有人在近处停留、又走远,男男女女的讨论着什么八卦轶事。那声音满是对未来的期望的。人们忘记了疫情之下的经济萧条和倒退,只是沉浸在氤氲的初夏时光中。
忽然想起竟然是3年以来第一次悠闲的逛公园。心头一阵颤栗。日子就是在忙碌中走过去的,但它究竟留下了什么?
当年来日坛公园是与外北一起来的。那是秋天,很多人在银杏树下捡果子。酸臭,但是出去外皮就是白果,可入药。我们也跟着捡,后来都扔了。3年过去了,她也嫁作人母,离开了北京,定居在青岛。她曾同我一样是单身青年,也吃尽了催婚的苦头,但就在那一个夏天,她勇敢的表白了,于是拥有了婚姻和孩子,突然间生活走上了正式的轨道。她再与旁人无异了,没有人可以质疑她了。
我已经超过了她当时的年龄,但我仍在自己的角落中走不出去。即使有男人想要主动拉我走,但我却迟疑,害怕,小心翼翼,将他们逐一赶走。只有一人时方才心安舒适。这恐怕已经无可救药了吧。真羡慕那些结了婚就离婚的人,他们找对象很快、很准。他们活在现实世界中。
在两个世界中穿梭着的我,写完这句话,既要回归现实了。等着工作成果还要提交,等着还要与人协调,等着下一步的指令。天还在阴着,但雨已经来了。它悄悄的来了,荡涤一切尘埃。默默的,把又一阵清凉送至我的面颊和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