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忽已捉妖记
图:网络图片,侵删
一、
朱举人望着月亮呆呆发愣。
今夜十五月圆,虽已近亥时,客店外依旧游人穿梭。不远处的水面上花灯满湖,如繁星般与月影为伴。
朱举人此刻无心赏景,自打前日从郊外的兰若寺回来他就变的魂不守舍。整整两天不吃不喝,单单把自己关在客房内谁都不见,终日紧锁眉头。
他一直在想那件事,一直在想那个人:拈花天女,你究竟是梦还是幻?
天女的一颦一笑在他眼前不停浮现,羞涩的娇艳容颜让他魂牵梦绕。
不行,我要再访兰若寺!想那日孟龙潭似乎也被吓的不轻,不知他还是否愿意再走一遭?
二、
咚咚咚——
“龙潭兄,你可曾睡下了么?”朱举人敲响了孟龙潭的房门。
“呀,是朱举人,我还未曾睡下,快快请进!”孟龙潭一脸惊讶,他未曾料到朱举人会这么晚来找他。
他赶忙把朱举人让进门里,只见屋内正燃着一炉香,桌上放着一壶茶和一卷《大方广佛华严经》。
“今日十五,龙潭兄不赏月赏灯,为何闷在屋内读经?”朱举人笑着拿起那本佛经翻阅起来。
“哎,举人你就别打趣我了。实不相瞒,自从那日和举人去过那郊外的兰若寺后,我这心就没静下来过!”孟龙潭焦急的说。
“哦?这是为何?”
“举人请坐”,孟龙潭边说边给朱举人斟了一杯茶,“你不觉的那兰若里处处透着一股古怪么?”
“古怪?龙潭兄何以见得?”
“举人你想,那兰若寺只有一殿一舍,虽说规模不大,却并无荒废。但为何只有一自称云游到此挂单的老和尚,却并未见其他僧人?此乃一也。”孟龙潭也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神神秘秘的说道,”其二,那殿中只有志公和尚说法像和众生听法图,并无供奉释迦文佛或其他菩萨形像,这可不合规矩呀?”
朱举人听罢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却如龙潭兄所说,一般寺院的正殿要么供奉五方佛,要么供奉三世佛,要么是华严三圣,要么是释迦文佛和迦叶阿难,为何偏偏此殿只供奉了志公和尚?”
“举人所说正是,这也是我这两日百思不得其解之处”,孟龙潭的脸透露一丝不自然,“可是要我说,那日最古怪的其实还是你?”
“我?”朱举人心里咯噔一下。
“那日我和举人一道随老和尚参观寺院,一转眼的功夫你就凭空消失的无影无踪。随后墙上就出现了你的画像,更离谱的是你居然又从画像中飘下。如若不是亲眼所见,我断然不信会有如此荒诞之事!不知举人那日在那寺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否告知一二?”孟龙潭一脸疑惑的看着朱举人。
朱举人叹了口气,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说实话,时至今日我都怀疑那是自己做的一个梦。”
“江西孟龙潭,与朱孝廉客都中。偶涉一兰若,殿宇禅舍,俱不甚弘敞,惟一老僧挂褡其中。见客入,肃衣出迓,导与随喜。殿中塑志公像。两壁画绘精妙,人物如生。”——《聊斋·画壁》
三、
“不知龙潭兄可曾记得,在听法图的散花天女群像中,有一位垂髫天女拈花微笑?”
“那天女我记得,画的甚是娇媚,可后来再看时不知她的头发为何已然盘起?”
“我也看那画像甚是精妙,不免多看了几眼,谁知一恍惚我竟感身如鸿毛,随风而动,晃晃悠悠的飘到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那里楼阁重重,遍地流金,现在想来便是壁画中的世界了吧。”
“举人可还记得那画中模样?”孟龙潭一边说一边给朱举人续上一杯茶。
“那模样余生恐难忘矣”,朱举人喝了一口茶继续讲到,“等我缓过神来,发现周围都是和尚,他们正在专心听一老僧讲法。我正要听他讲何语句,忽感有人在背后偷偷拉我的衣服,你猜是谁?”
“是谁?”
“拈花天女!”
“啊?可是壁画中那位?”
“正是”,朱举人不自觉的把玩起手中的青影茶杯,上面画了一只描边金蝉,“那天女笑靥如花,扭头就往人群外走,我便跟了上去。只见她绕过栏杆,走进一间屋子。那时我还犹豫要不要进去,她却回过头举起手中的花招呼我,于是我便跟了进去。后来…”
“后来呢?”
“后来我们便有了夫妻之实”,朱举人喝了一口杯中的茶,可茶已经凉了。
“这岂不是美事?”孟龙潭又给朱举人添了一杯新茶,“后来呢?”
“后来她便要离开,临走时嘱咐我切不可弄出声音。当天晚上她又回到屋子,如此过了大概两日。”
“两日?可从我们进入寺院,到你从壁画上下来也只是片刻时间!”孟龙潭一脸不可思议。
“可我确实在那里过了有足足两日,但我们的事情还被其他人发现了”,朱举人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看到游船在湖中嬉戏,把月影搅的乱七八糟。
“东壁画散花天女,内一垂髫者,拈花微笑,樱唇欲动,眼波将流。朱注目久,不觉神摇意夺,恍然凝想。身忽飘飘,如驾云雾,已到壁上。见殿阁重重,非复人世。”——《聊斋·画壁》
四、
“是什么人发现的?”孟龙潭急切问道。
“是一群,不,是一位脸色黝黑、手持绢索的金甲武士。他似乎发觉有人闯入这个世界,拿着锁链到处搜查。”
“那你被抓住了么?”
“几乎被抓到。那时我藏到了床下,天女从窗户逃走了”,朱举人的表情有些凝重,“那金甲武士在屋里屋外搜了好久,始终没能搜到我。离开时他大声叫唤,’若藏匿下界人,立即告发,不要给自己寻找麻烦。’过了许久我听见没动静了,便想出来看看,无奈又听到门口有人说话,所以一直未敢挪动。也许是床下过于狭窄,我一直心神不安,总感觉有蝉在耳边鸣叫,眼里有火冒出。后来我忍无可忍,正要从床下爬出来,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声响如雷。等我开门查看,便又恍恍惚惚的回到了寺院里。”
“啊呀,那敲门声定是兰若寺的老和尚扣墙”,孟龙潭似乎恍然大悟,“那时我转身寻你不见,问老僧可曾见你,他一边指墙一边笑着说你去听法了。只见那老僧用手敲了一下墙,然后大喊一句’朱施主为何久游不归?你的游伴等你好久矣!’然后你的画像便忽然出现在他扣墙之处。你可知道那日你是从画像里飘出来的,真真吓煞我也!莫不是老和尚会施幻术?戏耍我二人?”
幻术么?朱举人的思绪又回到了壁画世界里的那间屋子。他对孟龙潭说了谎,真正发现他的并非金甲武士,而是其他诸位天女。
那日众天女把他从屋内搜出后并未告发,而是对拈花天女嬉笑戏言:“腹内的宝宝都已长大,还学处子垂头发么?”
说罢也不顾拈花天女满面羞色,一边催促一边帮她梳妆冠笄、插戴首饰。
待梳妆完毕,一天女笑着说道,“姐妹们我们不能在这里呆太久,怕有人会不高兴了”,说罢众天女在一片欢笑中纷纷离开。
朱举人永远也忘不了那个瞬间:只见拈花天女盘起的发髻如彩云般高耸,凤钗的珠链低低垂下,她站在眼前美艳不可方物。
“女伴共觉之,共搜得生,戏谓女曰:‘腹内小郎已许大,尚发蓬蓬学处子耶?’共捧簪珥,促令上鬟。女含羞不语。一女曰:‘妹妹姊姊,吾等勿久住,恐人不欢。’群笑而去。生视女,髻云高簇,鬟凤低垂,比垂髫时尤艳绝也。” ——《聊斋·画壁》
五、
次日清晨天刚擦边亮,朱举人和孟龙潭便骑马出了城门,往兰若寺的方向奔去。
两人一路无话,寂静的郊外小道上只有马蹄快速踏过的声音。大约走了一个时辰,树林小路变得泥泞起来,而四周的薄雾似乎变浓了。
此时朱举人看似平静的面容下实则焦虑万分,“这雾恐怕要到午时才会消散吧?”他暗自琢磨,不过还好前面就要到了。
朱举人清楚的记得过了前面的石桥便是兰若寺了,可他发现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举人,是我们走错路了么?”孟龙潭一脸疑惑,“我记得兰若寺就在石桥后面,可为何没有呢?”
朱举人的脑袋嗡的一声,感觉被人当头诃棒,话噎在嘴边说不出来了。孟龙潭也似乎意识到什么,面色变的越来越难看。
“龙潭兄,你还记得寺里志公的塑像么?”过了半响朱举人才喃喃说道。
“记得。”
“那你还记得老和尚的相貌么?”
“当然记得”,孟龙潭眼睛一亮,“这么说来那老和尚和志公的神像的确有几分相似,莫非他就是志公禅师?”
“现在想来那老和尚与壁画中的说法老僧也十分相像,这么看来多半就是他了!”
“可老神仙为何要在此设幻境赚我等进入?”
“志公禅师俗家也朱,怕不是我家先祖?他或许是有意让我进入画境,点化我一二也未可知吧。”
说罢朱举人一脸怅然若失的扭头看向兰若寺的方向,只见路旁的草丛中漏出一截断掉的石经幢,上面写着一行字:
三界为心,万法唯识,唯心所现,唯识所变。
“朱惊拜老僧,而问其故。僧笑曰:‘幻由人生,贫道何能解。’”——《聊斋·画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