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顽童”和我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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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给崔老师发一个热气球,他一准飞上天了

散文伯乐采薇推荐:这是篇回忆性散文,作者忆起童年时代的“老顽童”崔老师。崔老师热爱科技,智慧有趣,爱笑乐观,还懂得孩子心理,显微镜下一滴水让孩子们讲起了卫生,恐龙画册在“我”心里种下一颗想象力和对科学向往的种子,第一次航模和拆线团的经历,让“我”明白凡事都要认真和有耐心。

推荐理由:流畅亲切的文字,绘声绘色的描述,欢快喜乐的儿童体验,与崔老师相关的往事,总是充满了温暖和幸福,仿佛一个到处飘散着五彩泡泡的无忧无虑的美梦,读来心情愉悦,不知不觉为之共情。



      儿时,我有一位“顽童”老师,我喊他崔老师,瘦瘦的,个子高高的,国字脸,黄皮肤,眨巴着一对和善而笑眯眯的眼睛,神奇的是他几乎从早到晚都在笑,仿佛这个世界随时随地充满了笑话。许多年后我想起来的就是他笑哈哈的模样,就像一位老顽童。

      我和全大院的孩子都上的是铁路第三小学,因此,铁路流行讲普通话,我们大院也讲普通话。母亲单位是地方的,和铁路第三小学有友好协议,职工子女可以入学读书,和铁路子女同一待遇。当时地方小学一年学费1元,而铁路小学学费5毛。每年我都是充满自豪地上交5毛给老师。另外,铁路小学流行说普通话,地方小学都说“此地话”,也就是方言。

      升入二年级后,鼎鼎有名的科技组崔老师突然大驾光临,在教室里转一圈,选择同学去他“统治”的科技组。科技组?!那是去一个神奇世界,并不是全班同学都能被选上,一个班只选一二个。我们都坐得笔直,大气不敢喘,巴望入选科技组。高高瘦瘦的崔老师转一圈后,走过我的座位,拍拍我的后脑勺,朗声说道:“去科技组报道,每星期周六下午课外活动。”顿时全班同学羡慕得回头看我,窃窃私语。我的脸一下子烫得不知道往哪里藏,心跳得咚咚响。在天天被二年级的班主任侯老师挨打的阴暗日子里,崔老师的点名,简直就是阴天里的一道灿烂阳光。

秋山亮二先生摄影八十年代


      每周六下午,其他同学放学回家,我则得意洋洋收拾书包转身奔向科技组,那是我童年最快乐的回忆了。那时没有补习班和兴趣班,放学后就是玩和写作业。而崔老师的科技组,对我来说,魔力巨大,就像哈利波特盼望去霍格沃茨魔法学校。

      崔老师在学校里不教语文数学,只教科技课。但他这个科技老师,简直是我心里的“科学家”。当时喝生水是男生们相当流行的,跑到锅炉房拿起铜水瓢舀水,咕嘟咕嘟喝个饱,袖子一擦了事,回家更是如此。也因此,肚子里有虫的学生特别多。经常有男同学跑回班来得意洋洋地吓唬我们女生:“我今天拉出一条蜈蚣!”“蜈蚣才多长?我拉出的是条花斑蛇!”我们女生一听“啊!”立刻塞住耳朵惊恐尖叫。崔老师笑嘻嘻地来给我们发打虫药,我吃得特别积极,上厕所战战兢兢朝茅坑里看有没有“蛇”真的爬出来,一次也没有看见。因为父母是知识分子,家里坚决不许我喝生水。

      崔老师在大喇叭里努力号召所有同学们喝凉白开、温开水,他还灵机一动,用大红纸写个大标语:“显微镜下一滴水”,贴在主席台中间。

秋山亮二先生摄


      科技课上,崔老师抱来一台很威风的大号显微镜。他笑眯眯地让班长去锅炉房打一杯生水。然后他用吸管吸一滴在玻璃片上,之后我们全班同学轮流去讲台上看显微镜。第一个上台的是男同学,他闭着一只眼睛看完,脸色惨白。同学悄悄问他看见了什么,他硬是一个字也不说,仿佛看见了可怕的秘密。我们班的调皮蛋一个接一个上台看显微镜 ,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轮到我们女生,我看到的一滴水的图像,至今记得清清楚楚。一滴水里真的布满了奇形怪状的小虫,有的弯弯的,有的直溜溜的,有的圈成一个圆,有的扭来扭去……我毛骨悚然,立刻理解全班男生看完怎么都变了脸色。崔老师又在呵呵笑,依然那么随和,依然那么和蔼,一点也不威胁我们,仿佛春风拂过教室。他的“显微镜下一滴水”的活动,彻底说服了所有爱喝生水的学生们,尤其是男生,再也不在课间跑到锅炉房的水缸里舀喝生水,家里有军用水壶的都背到学校来装水喝。锅炉房的阙大爷忙了起来,原来他烧锅炉只供应老师,现在多要供应全校一千名小学生,当然要费煤费水费体力,阙大爷一点也不埋怨,他的两孙子就在本校读书。

      崔老师还号召每个班同学买大水壶、小水杯。我跑回家和母亲要了2毛钱,交给学校。从此早晨我们不再啃凉烧饼,早自习和下午第一节课前,值日生去打一壶开水,给每个人的小搪瓷水杯里倒满水,早晨就着干粮吃,下午体育课跑跳玩耍回来,渴了有水喝。

        因为我是科技组的,崔老师把高级显微镜还给隔壁的铁路中学前,让我们科技组的同学挨个观察我们其中的一个同学的一根头发丝、一点点牙齿垢。结果,天哪,我居然看见头发丝上爬着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小虫子,而那牙齿垢就更别提多恶心人。我毛骨悚然地抬头,看见崔老师笑嘻嘻地来回观察我们,仿佛在端详我们中了他的“圈套”之后的狼狈模样。“你们现在终于知道了吧?不讲卫生的结果?!”崔老师继续笑嘻嘻。

      可想而知,原来洗头非要赖到我妈喊我不可,看完显微镜,我立刻从被动派变成主动派,原来一周洗一次,现在一周非要洗三次。饭前便后要洗手,天天必刷牙,这条纪律我老老实实遵守到今天。

秋山亮二先生摄

      学校后墙有三间图书室,却从来不对学生开放,锁着门。而崔老师的科技组却有大箱图书,对科技组同学开放。那些书在当地新华书店绝对买不到,都是高级精美画册。我到科技组活动,没有活动项目时,崔老师大大方方打开储藏柜,抱出一大箱子书,然后检查我们的手,大声叨唠着:“爪子黑的,快去洗干净!我的画册可是我特意去北京、上海出差买回来的!绝对不能弄脏撕破!”我们的手通过他的卫生检查,便可以自由阅读科技组的藏书。其中的两册恐龙画册,震撼了我!我读得心跳,读得热血沸腾,读得脑洞大开,读得想象力飞扬!我紧张地握紧书,故意不把书页翻到最大,只翻到我能看到的角度,因为,实在是太害怕科技组的其他同学来抢走这本超级好书。书页翻开成一个小小三角,我紧张地“霸占”书中一只又一只大恐龙。我紧紧地盯着每只恐龙的名字,牢牢地记住每只龙的形状和大小尺寸。我不断在脑海里想象最大的恐龙有多大?“易碎双腔龙的庞大体型,它们平均长达35米,最长60---80米,体重平均大概180吨,最大220吨,身高在14米到16米之间,它是一种食草性恐龙,是历史上最大的恐龙,比现有世界上最大的动物——蓝鲸还大几倍。”我被文中的数据和图片迷住了!知道世界上曾经有过恐龙这样伟大的动物,是我童年的最值得回味的奇遇记。在那个儿童图书极度荒凉的时代,走在街上,我满怀激动,把最大的恐龙和街上的大建筑对比,可惜最高的楼不过两层。我又拿那二层楼后的高高红烟囱比大恐龙,还是不够高!有时我又恐惧极了!因为那只最大恐龙复活可能把我们整个小城踏平!在想象如果恐龙复活,我变成肉酱的瞬间的恐惧!奇怪的是,恐惧居然也有魅力!我仍然不断地在想它,彩虹出现了,我心里欢呼,对对对,最大的恐龙可能就这么高!我独自快乐地走在路上,仰望彩虹傻笑不已。

        崔老师管理的这两册恐龙,被我足足借了一个学年,每次续借要签字,我忐忑不安,生怕不允许。“这本书是世界上最好的书,可惜买来这么久以后,除了我和我儿子爱读,就只被你一个小孩发现。”崔老师呵呵笑着歪头瞅着我,拍拍我的脑袋,我又脸红了,不好意思,又很害羞,心里还有很甜甜的滋味。每天晚上写完作业,钻被窝前,我一定要仔仔细细把大大小小的远古恐龙辨认一遍,想象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多年以后想起崔老师,恐龙必会出现,如此奇妙的因缘。甚至有一次梦中,崔老师骑着大恐龙奔腾而来!

秋山亮二先生摄


      全校同学坐卡车出去春游,我手抓车沿,不知道脚踩哪,腿蹬哪,又害怕掉下来摔屁墩,没想到突然腋下伸来一双有力大手朝上一使劲,我轻松借力爬上了车,赶紧回头一看,脸又烧得滚烫,原来扶我的是崔老师,正站在车下笑眯眯:“你说你,爬卡车都不会,是不是个小笨蛋!?”

      “这可是真正的化石!这是我好不容易从我朋友的朋友那里磨破嘴皮借来的!我还打借条了!”崔老师是真的喜欢科技,他老是能不经意间给我们点奇迹看看。那天下午课外活动,在操场上,他双手抱着一块石头朝科技组活动室走。我和其他几个同学立刻好奇地追上他。“崔老师!崔老师!你抱的是什么?!让我们看看!”我们大呼小叫。他愈发捧紧石头,叮嘱我们:“我拿着,你们绝对不能抢,仔细凑过来看!”我们乖乖围一圈。“这是三叶虫,距今5.6亿年前,当时是寒武纪,是最有代表性的远古动物,是节肢动物的一种。全身明显分为头、胸、尾三部分,背甲坚硬,背甲上有两条背沟,纵向分为大致相等的三片,这个叫轴叶,这两个叫肋叶,因此名为三叶虫。”“哇!5.6亿年前!”这个数字给我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那石头上被时间雕刻的一条小小的虫,在我眼中变得如此伟大!那天下午操场上,天空依然湛蓝而明亮,没有一丝云彩,阳光温暖地抚摸着大地上的每个生物,同样抚摸着崔老师和我们几个幸运小孩子!他眉飞色舞,生动讲述三叶虫化石,至今印在脑海中,仿佛就在昨日,闭着眼睛还清清楚楚看见那块三叶虫化石的模样,时间却已过去了39年!

秋山亮二先生摄影八十年代


        围绕着崔老师,回忆童年时代,与他有关的一切都那么有滋有味。因为崔老师,我有了第一次做航模的经历。崔老师在科技组给我们循循善诱地讲课,我当然做了笔记。但是回家之后,一切又都茫然失措。我没亲眼见过真正的飞机,也没见过真正的航模,家里也没这类课外书参考,崔老师光印了一张飞机制作图纸给我们,可是接下来怎么办?我找什么木头?跑到煤房一看,每根当劈柴的木头都粗壮得赛过我的胳膊!我怎么可能把它们变成筷子粗,还要光滑匀称?我想破头皮也没有办法!那个美好的夏晚,在火烧云熠熠生辉时下班回家的老爸知道了我的烦恼,突然两眼亮晶晶:“不要急么,我帮你做!”吃完饭,老爸打着手电筒去煤房找木头,扒拉了半天,扒拉出一窝灰色大耗子,吱吱尖叫着闪电般逃走,老爸眼疾手快抄起大铁锹拍下去,没拍着。之后居然真的在乱木头堆里找到了一根细细的松木条,做家具剩下了的,但比我要的尺寸粗。老爸眉开眼笑,回家来,在木条上按照崔老师的要求尺寸画好直线,说家里没锯条,只好用砂纸磨去多余部分。三年级的我,哪有耐心细细打磨木条?胡乱磨三五下就借机溜走了。老爸拿出高级工程师的派头,坐在写字台前,在台灯光下,细细打磨出一根极光润的细细笔直的标准白木条,得意地递给玩回来的我:“看,多标准!这样的飞机做出来,准能飞高!”犯困的我胡乱剪两片厚纸壳做成飞机翅膀就算完工了,也没去院子里试试飞。第二天兴冲冲地拿着飞机去学校参加比赛,沮丧的是,我的飞机总是栽跟头!不像别的小朋友做的飞机能够一飞冲天!比赛结束后,崔老师看见我的沮丧模样,跑过来一看,哈哈大笑:“翅膀谁装的?你装的?尺寸比例不对!怎么不摔跟头!不过,比赛参与了就好!下次你一定要认真看图纸!”崔老师说得对,比赛重在参与,许多年后我都还记得崔老师科技课上讲述各种各样的飞机时的兴奋劲儿,都还记得我老爸和我合作航模的种种有趣细节,当时只道是寻常。

      爱笑的崔老师,笑,不光是和蔼可亲脾气好,还是一种批评。那次课外活动,崔老师从柜子里抓出两团彩色乱线,安排我和娟一人拆一个。我和娟坐在科技组门口的台阶上,晒着午后温厚的阳光,开始“绕迷宫”!我的手指抓住线头钻来钻去,跨过一条河,绕过一棵树,再跳过一块大石头……接着钻过一个黑咕隆冬的隧道,再绕过一条街,进入一条走廊……然后路堵死了!我急得一头大汗,在死路上东跑西颠,没有出口!气得抓住线团就想扔了。而慢性子的娟一声不吭,乱线团小了一半了!崔老师迎面而来,正好看见我的狼狈样子!他又笑眯眯了,可是笑眯眯里藏着批评:“你呀!真是个急性子!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光着急,就找不到出口了!过来,细心拆开死线团,拆松,就找到线头的去向了!像你的同学一样,看人家多耐心呀!哪能光着急?!”我听了很不服气,气急败坏,面红耳赤,恨不得变成一只小蚂蚁溜走。最终我学会平静下来把乱线团理顺拆完,又绕成新线团了。许多年后,我长大了,每次绕乱线团的时候都会格外耐心,格外平静,因为我总会想起崔老师的那次批评。

        与崔老师相关的还有一次重大事件就是风筝比赛。我是当仁不让的参与者。与崔老师相关的还有“小小气象站”,我也是其中的重要小骨干。想起崔老师来,我怎么会开心得直想笑?想起崔老师来,我的童年就变得有声有色,特别有故事。

2022.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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