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2月31日晚23点58分,我独自坐在书桌前,摆弄着手中的笔。想记录些什么却迟迟不曾落笔。内心翻滚莫名,是悲伤和快乐在博弈。所幸这悲伤的2018就要过去,却又不忍奶奶孤零零地留在那段悲伤的岁月里。孱弱的快乐在倔强的悲伤面前,稍一松懈,便不堪一击。那蛰伏在心灵最深处的痛楚一阵阵袭来。泪水模糊了时光,清晰了思念。时间在那一秒凝固了,心碎的声音在空气中延展、滑落,朝着心门的方向回荡!奶奶慈爱的面容模糊又清晰,清晰的仿佛每一根皱纹都能看得见,却又轻易地从我的指缝间消散。我独自沉浸在这畅快淋漓的悲伤中,企图用思念舔舐伤口。有人说伤口是光进入内心的地方,我感受到了那道指引我通往幸福的光。我知道我不能任凭悲伤越来越猖獗,我也知道奶奶只是挣脱了那承载她灵魂、限制她自由的皮囊,现在的她比任何时候都要自由快乐。她可以和爷爷幸福快乐地穿越丛林、云霄。只要我敢想她,她就能随时随地出现在我需要她的地方。奶奶希望我快乐,所以我应该快乐!
或许现在的我已经渐渐恢复了掌控自我情绪的能力,只是我还不太敢轻易想起奶奶,一旦想起就要努力地压制、转移,我试图让自己自然地笑着,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复原力”吧。据说人格分为外控型和内控型两种。外控型人格的人遇事习惯归咎给外部因素,内控型人格的人则是从自身找原因,容易把责任归因到自身。而我大概是偏内控型人格,相比于外控型人格更容易自责,但也具有更强的复原力吧。因为改变自己的内在想法往往比改变外界因素要容易得多。然而每个人人格的形成都要追溯到他的原生家庭。
妈妈说我是个福大命大的人 ,在我未出生前本已被判了死刑,但我却在二十个和我共同命运的孩子中幸免于难。于是我有了一个家,一个记忆中充满爱的家,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他们都很爱我。我也深爱着他们。但自从爸爸误入赌途,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变得不那么美好。我开始调解家中各种矛盾冲突,成为了家里的小大人。我告诉自己所有人都可以不乖我不可以。因为我不想妈妈伤心难过。虽然常常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但最终能平息战争也让我颇有成就感,慢慢也就习惯了这种被需要的感觉。我甚至觉得自己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让一家人幸福快乐。否则我如何能逃脱计划生育这时代车轮的碾压呢?初三那年我义无返顾地填报了系统内的电力学校,老师同学们都为我感到可惜。我不是没有大学梦,但那时的我更想早点工作,帮妈妈一起还爸爸欠下的赌债。于是我不负众望考上了那所电力学校,爸爸妈妈脸上都开了花,那是那一年家里最开心的事吧。
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家独立生活。学校生活让我暂时忘记了家里的烦恼和忧伤,但一回到家我又得面对现实的残酷。家里总是旧债未了又添新债。我那看起来善良可爱却不太成熟的爸爸总是让我哭笑不得。他甚至仅仅因帮我同学的家长填报志愿而成功地从那个家长手里借到了五千元。当我的同学告诉我时,我羞愧的无地自容。可当我质问爸爸时,他却一脸无辜甚至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女儿啊,你以为爸爸愿意吗?我自己也非常痛苦煎熬,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赌博还不是为了能翻本,为了这个家能过得好一些吗?”面对那无辜又无助的眼神,所有的指责都显得苍白无力。而妈妈脸上的悲伤哀怨又让我心如刀绞。有那么短暂的瞬间,我多么想逃离这一切,多么想永远不要回到这个家!多么想像同学们一样无忧无虑。
不成熟的父母往往忽略了应该“让孩子成为孩子”,而不是在应该做孩子的阶段,成为了懂事的“小大人”。如果可以任性叛逆谁愿意做个“听话”的孩子?很多时候,父母往往不能保持稳定的情绪或健康的心态,他们不明白一个孩子被迫成为了大人,承担着父母本该承担的重任,成长得太早也太快。当这些责任分工乱套后,家庭成员的各个角色变得模糊甚至扭曲。对于孩子来说,是一场灾难。那个懂事的孩子会选择压抑自己,不表达愤怒,委屈自己,为各种伤害找寻合理化的解释。殊不知,这是种自我欺骗。只有直面内心才能得到真正的救赎!
本以为自己是个特别乐观充满爱的人,但奶奶走后我消沉了很久,旁人根本不理解,于他们而言85岁也算高寿了,至于这么放不下吗?其实我和哥哥内心都在自责,同时也怪妈妈对奶奶不够好。奶奶两次住院都和妈妈有关,都是因为妈妈生气说不管奶奶,奶奶吃不好睡不好病情就加重了。奶奶抱怨妈妈,我总是劝奶奶多包容,多夸妈妈。奶奶很依赖我,也很听我的话,骨子里重男轻女的奶奶在做出把老家的祖屋以及全部财产留给哥哥的决定后,却因为我说奶奶伤了我和妈妈的心而改变了初衷。奶奶最后听我的把所有一切都交给妈妈决定。其实我真的不想跟哥哥争什么财产,说实话我真不稀罕,我想争的是奶奶爱我的那颗心,我希望奶奶能把爱和房子分一半给我,然后我自愿把房子让给哥哥,这样我就可以骗自己奶奶像爱哥哥一样爱我,我的心才不会痛。我想妈妈也和我一样,她一直想得到奶奶的爱。
斯科特·派克在《少有人走的路》中所说:父母的爱是最珍贵的礼物,若子女无法从父母处获得,则终其一生都将苦苦追求,然而哪怕鏖战一生,也常常会以失败告终。
妈妈是奶奶的养女,她们共同生活了六十年,可是他们之间却有一堵无形的墙隔着母女情。其实奶奶从小就特别苦,父母重男轻女,奶奶要帮忙做家务带弟妹,未成年就要打工赚钱贴补家用,好让弟弟妹妹可以上学。她自己也巴望着想上学却被父亲残忍地拒绝了。十五岁那年奶奶被告知和素未谋面的爷爷订婚了。奶奶从小不被爱也没有机会学习如何正确地爱,她只会照搬原生家庭的模式对待自己的孩子。而妈妈因为被亲生父母抛弃觉得自己不被爱,奶奶的打骂更加剧了她的这种痛苦。妈妈始终觉得奶奶不爱她,所以她对奶奶只有义务没有深情。从小到大我都在妈妈和奶奶之间当着夹心饼干,左右为难。妈妈为了让爸爸戒赌,改变了信仰。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变成了奶奶口中咒骂无数次的基督婆。妈妈和奶奶的矛盾冲突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
俗话说“有抱来的孩子,没有抱来的孙子”。奶奶对妈妈没有展露的母爱都加倍地释放在哥哥和我身上了。虽然奶奶起初对我这个女儿身有过再多块肉就好的小叹息,但多年以后她却觉得何其有幸有我这个贴心的孙女。我和哥哥从小是奶奶带大的,奶奶于我们兄妹而言真的比妈妈还亲。不成熟的我们表达爱的方式也加剧了妈妈和奶奶的冲突,她们似乎成了“情敌”,争着儿孙的爱。
奶奶离开前一个月我得了蛇缠腰,奶奶让我最好不要碰水,也不让我给她洗澡,七月初我病好了,终于可以继续给奶奶洗澡了,奶奶很开心,她说还是我洗的她最满意。其实给奶奶洗澡我内心是愉悦而满足的,奶奶一直不安觉得给我添麻烦了,其实我真的很感谢奶奶给了我被需要的感觉。每次给奶奶洗澡前我都会命令她先吸半个小时氧,然后奶奶总会不厌其烦地指挥我拿好衣服摆好凳子让水预热,我总笑着说她很啰嗦,心想这么简单的步骤每次都说,当我是智障吗?就这样和往常一样给奶奶洗澡,吹头发,可是我却告诉她前几个月就预订了七月底带女儿去云南旅游,大概要去一个星期,奶奶的眼里立刻流露出孩子般的抱怨和不舍,我哄着奶奶说我就去一个星期,让妹妹和姑妈帮忙给奶奶洗几天,我回来就都是我给她洗了。那几天哥哥忙着陪战友,很少在家。奶奶突然感觉自己被忽略被嫌弃,所以她想放弃。我认为是我们所有人都疏忽了奶奶的精神需求,在她最需要陪伴的时候寒了她老人家的心。如果我们能与奶奶进行发自内心的高质量的精神交流,奶奶一定不会放弃自己。我不知道人是不是真的能选择自己的归期,奶奶像是选好的,在七月中旬的那个周末。奶奶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们兄妹都感觉有愧于奶奶,所以希望把奶奶的葬礼办的体面一些,希望奶奶走得欣慰一些。
我曾经怪妈妈对奶奶精神虐待,但想想她也不过是个缺爱的孩子,从小被亲生父母送给奶奶,她觉得自己被抛弃,不被爱,奶奶的打骂更让她坚定地认为自己不被爱。妹妹是爸妈领养的,妈妈从没打过妹妹,可妹妹却觉得妈妈不打她是因为不够爱。我被妈妈打过,冷暴力过,但我从来没怀疑过我妈不爱我。这是因为每个人有不同的坐标体系,所以存在认知的偏差。
我喜欢被需要的感觉,同时渴望被包容理解。希望有个人能包容我的一切,在他面前我能做自己,也许那个人是最不幸的,但却也是我最信任的人。在他面前我可以任性脆弱蛮不讲理,而他无条件包容我,让我做真实的自己,让我内心的那个孩子肆意妄为。
与情感不成熟的父母相处,孩子始终有一种情感孤独,当内在的真实自我被唤醒,意味着重获情感的自由,转变思维方式,摆脱情感孤独。
于是成年后的孩子开始觉醒,开始反省在成长过程中遭受的种种伤害、网上甚至有自发组成的小组——父母皆祸害。父母在我们心里种下了精神与情感的种子,它们会随我们一同成长。在有些家庭里,父母种下的是爱、尊重和独立,而在另一些家庭里,则是恐惧、责任或负罪感
回溯原生家庭,并非为了做责任划分,而是为了两个目的:第一、让命运的轮回在我们身上画上句号,不让悲剧和痛苦延续到下一代身上。第二、看到原生家庭给自己带来的影响,承认它,摆脱它,最终成为更好的自己。为了我们,也为了我们的孩子。
首先,你要面对事实:接受自己不完美的童年。其次,停止错误,不要做自己不该做的事。长大后的你,可以为自己的行为买单,可以去拥抱那个曾经伤痕累累的内在小孩。当你明白这一切后,可以坦然接受过去的自己时,你会发现,所谓成长,就是和过去和解。当真实的自我被唤醒,我们看到父母的不成熟。我们可以把对父母的感受写下来,但请不要寄给你的父母,让我们自己把这份感受,就像吃东西一样,慢慢咀嚼消化,慢慢学会放下,放下对完美父母的幻想,体谅父母的难处,与真实的自我拥抱,与父母和解。
诗人纪伯伦有一首著名的诗叫《你的孩子其实不是你的孩子》。诗中是这样说的:
你的孩子,其实不是你的孩子,他们是生命对于自身渴望而诞生的孩子。
你可以给予他们的是你的爱,却不是你的想法,因为他们自己有自己的思想。
你可以庇护的是他们的身体,却不是他们的灵魂,因为他们的灵魂属于明天,属于你做梦也无法达到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