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番外
*给我自己的十四岁生日礼物
*OOC和BUG都是我的
春风
荠花榆荚深村里,亦道春风为我来。
——白居易《春风》
“我从小,就不是个让爸妈省心的人。”
面容清俊的年轻人缓缓地把桌上的砂糖倒了些到咖啡里,用精巧的小勺细细搅拌,一面淡淡地向桌对面的友人开口。
这家咖啡厅此刻没什么人,外头正下着大雨,没人会愿意跑到这儿来,只有零星几人进来躲雨。周雨和他的朋友正是进来躲雨的,但他们同时也发现这里的咖啡很好喝,也很适合闲聊。
“四岁的时候,我偷喝家里的饮料,但没有想到我妈拿饮料瓶装洗洁精,灌了一大口下去,当场就口吐白沫昏过去了。”周雨撑着下巴回想,唇边浮起微笑,“后来听说是我爸把我扛医院去的。当时是新年,附近的诊所大多都关门了,他就叫了一堆朋友,把我七手八脚地弄去了医院,才捡回来一条命。
“五岁那年我在家里的桌子上乱蹦,不慎摔下来脑袋磕到缝纫机上,溅了一地的血。当时我还有意识,我妈刚洗了澡,我爬起来喊妈妈,她跑出来看到我满头满脸的血,差点没吓晕过去。等我伤好了一出院,她就把我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友人此刻笑了起来,似乎是想象不到自己面前这个看上去文弱乖巧的大男孩,曾经也有过那么顽皮的时候。
“后来我乖一些了。经历过这些事,我妈就开始特别照顾我,常给我煲鸡汤什么的。我小时候瘦,现在也没胖多少,她花了二十多年想让我胖一点,可惜失败了。
“但我爸自那以后开始死盯着我,一有什么出格举动就要恐吓,不慎划了道口子都要说上好久。后来我的身体好了不少,成绩也上去了,在学校没考进前十都要躲到房间里哭。只是我的脾气变得有点孤僻古怪,在班上也不交朋友,一个人能在房间里玩一下午,自己和自己下棋,红方把黑方将死了还要哭上一会儿。受了伤——男孩子在所难免——也不告诉别人。我自己偷偷收拾了个小药箱,久而久之就学会了自己处理伤口,就算痛得不行了也绝不喊出声,绝不掉眼泪。
“十一岁的时候我认识了樊振东。那年我在学校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去迎接新生。他自己就朝我走过来,开口就是一句:这个哥哥我曾经见过的。我吓了一跳,心想现在一年级学生就看过《红楼梦》吗?后来我们熟了才发现,我们真的见过,他居然就是我小时候那个邻居家的弟弟。那时候他还小,两三岁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认出我的。”
周雨的眼里闪出了回忆的光彩,他继续说道:“还得感谢他,不然我可能一辈子都会那么古怪。那之后他经常来找我玩,我上了初中之后功课比较忙,他也不打扰我,就在一旁安静地看书。一开始我们不大说话——主要是我不大说话,我还不习惯这样——但他出乎意料地很耐心。
“我的脾气正常了不少,但随即便开始向着另一个极端发展——我不会哭,至少不会在其他人面前哭。那一年我十六岁,已经知道了我爸做的是什么生意,也已经做好了接手它的准备。十八岁那年我爸第一次带我去见他的那些伙计,告诉他们以后将由我来管理。
“当时有个伙计就说,这小子细皮嫩肉的,像个姑娘,能带好咱们吗?他还说了很多很难听的话,我爸也不拦着,只笑着看我,我打赌他是想考验我。我可没管那么多,走上前就给了那个人一巴掌,说,你他妈再说一句试试。
“那是我头一回跟人打架。打完了我爸叫我自己回去,他来处理那个被我打得半死的伙计。然而我也受了伤,疼得不行,但碍于在我爸面前,我不能呼痛。我打了辆车回去,司机师傅看到我身上的血都吓坏了,要送我去医院,被我拦住了。”
周雨顿了顿,抿了一口咖啡,露出一个苦笑。
“我回了家,翻出我的药箱开始给自己处理伤口——但是樊振东来了,我不知道他来了,如果我知道的话我绝对不会让他看到我那么狼狈的样子。我估计他也被我吓坏了,冲过来抓着我的手问我怎么了,我记得那个时候他的声音都是抖的。
“但我死不让他看伤口。他还小嘛,不会安慰人,只会笨拙地问我疼不疼。我说没事儿,雨哥不疼,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那一刻我真是觉得特别丢人。
“但樊振东没笑我。他不仅没笑我,还一边问我怎么这么不小心,一边给我擦眼泪。算上他们把我爷爷的书撕掉那次,这应该是我第二次在他面前哭了——我曾发誓那也会是最后一次。但那是他头一次给我擦眼泪。
“樊振东那时候比我大概矮一个头吧,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他弯下腰来给我抹眼泪,被我拍开了。我红着眼睛对他笑,我说胖儿,我生下来就这么多灾多难的,你说我会不会早死啊。
“他头一次叫我大名,他说周雨,你瞎说什么呢,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说好,我答应你。
雨小了不少。周雨望望门外,咖啡杯已见底了,他们等的人还没有来。
“你为什么会记得这么多?”友人问他。
“我不知道。”
周雨诚实地回答,随即无奈地笑了。
“我想,这大概是一种本能。我刚搬走的时候就对自己说,我已经失去他了,不能再忘记他。”
“他……他知道这些吗?所有的一切?”
周雨沉默了片刻,一时间咖啡厅里只剩下轻柔的音乐声和雨水敲击窗棂的清脆响声。这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似乎也引出了他的思绪。
“我没有想过我会再遇到他。你知道,年少时的好友即便是年龄相仿,也难免散落天涯,更何况是他和我差了五岁。但我们还是重逢了,在我二十九岁那一年。我很不幸地错过了他的十八岁,虽然我一直有他的消息,也常去他们公司偷偷看他,但我从来没让他注意到我。
“后来他把我认出来了,这我倒是真没想到,我以为他早把我忘了。我们在医院重逢,又是在医院险些生离死别。”谈到这里时周雨笑了起来。他并不忌讳谈这个,只是友人一向显得有些羞涩的表情忽然多了一丝惊愕,让他觉得非常好笑,“这不算什么,干我们这一行,看惯了生死,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友人的神情依然惊愕。他点了点头:“看来是这样的……”
“我谈自己谈得太多了。”周雨喝完了咖啡,轻描淡写地笑了笑,“不过我知道你不太愿意说话,况且我也真的需要有个人来和我谈谈这些。”
“雨哥,其实没关系的。”友人笑起来,“说说别的吧。比如你们后来是怎么在一起的?”
“八卦。”周雨的神情舒展开来,脸颊有些发红,“这其实没什么。你知道,是他先表的白。我不记得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了——应该是分别之后。
“他从来不会过问我太多,但瞒着他这些我也很内疚。可我怀着一种私心——我怕他知道了就会离开。但他没有。不仅没有,他还接受了已经满身淤泥鲜血的我。他告诉我他爱我的那一刻我清晰地意识到,我是周雨,我不是野草。
“但他对我而言的确是春风。只有在他面前我才能卸下所有的防备,把最柔软的一面暴露出来。这就是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友人笑着指了指咖啡厅的门口:“我想,春风已经来了。”
周雨站起身来迎接向他走过来的樊振东:“辛苦了。我下次出门应该带上伞的。”
“没事儿,要是再碰到这种情况,给我打电话就好了。”樊振东递了外套过去以换掉周雨身上淋湿的外衣,又朝着仍坐在桌旁的男孩道:“彦彦,要不要搭我们的车?”
“不了。”被称作赵钊彦的男孩笑道,“我的咖啡还没喝完呢。我想,给我留把伞就行了。”
于是三人互相挥手道别,周雨说:“记得提醒我一声,把咖啡的钱转给你。”
“没事啦。”
他们走后,赵钊彦才慢悠悠地转向吧台后面高高瘦瘦的店主:“请雨哥一杯咖啡,应该不介意吧恺哥?”
名叫周恺的店主摇了摇头,沉默了几秒后又斟酌着开口:“其实……我这里有伞。”
赵钊彦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头一回在周恺面前笑出声来。他绕过吧台去抱了抱周恺:“我说着玩儿的。晚上就住你这儿了,恺哥不准收我房租啊。”
周恺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就想着钱。”
雨停了。咖啡厅门外的那两盆兰花本来已蔫得垂下了头,如今仿佛听到召唤一般慢慢苏醒过来,似乎攥一把空气都能捏出湿漉漉的香味。
春天早就到了啊。
——END
希望十四岁的自己,能比以前快乐一点,一点点就好。
那些过去的事情总归是过去了,而你也熬过来了。
那么就在此祝贺你啦。十三岁的阿璿,我们就在这儿说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