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看到看顾湘的《在俄国》「人在生命尽头时,好像在跟一个很好很喜欢的人长长地走路,走得手脚温暖起来,这时候才会觉得冬天漂亮。」
《困在时间里的父亲》也是讲一个父亲逐渐走向衰老,走向尽头的故事。
一个阿尔茨海默病患的父亲,安东尼,前一秒刚从女儿手中拎起晚饭的烤鸡,下一秒女儿变成了衰老的模样要和丈夫将自己从住了多年的老屋中带走。前一刻才和新认识的女护士讲冷笑话跳踢踏舞,下一刻却从养老院的病床中醒来服下女护士冰冷的药片。
随着阿尔茨海默症侵袭,安东尼渐分不清记忆跟现实、虚幻与真相、甚至爱人,女儿和自己......
曾经引以为傲,印象深刻的大脑,在逐渐退化掉应用的功能。
曾经房间门口那棵树的枝桠非常非常清晰,清晰到了让人心里感到奇异的地步,像是自己的视力被调整了,或者和树之间没有一丁点阻碍,连树上的灰尘都看得一清二楚。
却在某一天醒来,变得极其陌生。
那些灰呀,尘埃呀,飞的小虫子呀,叹息呀,记忆的花粉呀,空气呀,差异啊,什么都没有。
这就是这部电影所讲的,一个父亲一生成长、衰老,心态和观念在被阿尔茨海默症困扰前后不断发生微妙变化的故事。
不同于其他讲述衰老和遗忘的电影,
影片从头开始就以父亲第一人称视角开始讲述故事,所见所听都可能是主观意识,或现实场景。
每一幕记忆错乱,像看《穆赫兰道》一样摸不着头脑,所有新人物的出现,既熟悉又突兀。每段对话都似乎在某个过去发生过,但却怎么也想不起对话人的名字。出于礼貌,必须强忍住对生人的攻击感,来表现出友好的社交。
真是太孤独了。每天醒来,记忆里熟悉的人都可能变了,而我却还要重新认识一遍。
直到最后在养老院醒来,时间仿佛倒转回了最初的时光,那时父亲可能还是一个孩子,认为你拥有了许多朋友,但事实上,拥有的仅仅是伙伴而已。所谓的伙伴就是那些站在你身边,看着你长大成人,然后又渐渐淡出你生活的人。
于是,父亲开始了新的生活,结婚,生子。后来,孩子们长大了,也离开了你。然后呢?
然后,父亲又开始重新需要那些能陪你一起走向生命尽头的伙伴。而女儿所带来的"看护伙伴"会耐心地教你怎么看税单,会帮你打开果酱瓶塞。但伙伴终究不是那个你想一起走向尽头的人。
我也开始反思自己,
看到最后安东尼演的父亲,无助地说「我的叶子快要掉光了」,我害怕极了。
以往我总以为对衰老能看得很淡,总觉得我的这棵树迟早要落光的,正是我们这些到了日子的旧的叶子掉下来,才能在枝头给下一年春天给新叶新枝们留个位置。
树叶,终要落光的。只是循环罢了。
但当我真正看着无助地父亲,困在过去的时间里,每一段美好的记忆,陌生又混乱。
甚至最终开始逐渐遗忘自己,问出了「我是谁?」
顿时就绷不住了,非常感慨,老之将至,谁能坦然直面自身枯萎呢。豁然什么的,果然都是放屁。
随着迟早会到来的衰老和遗忘,那些我曾经很珍重的东西会以什么形式消失,我该怎么留住我的记忆。
我看过的电影,牵过的手,做过的梦,根本没有一项乐意放手让他们消逝。
于是各种光怪陆离的想法又开始涌进来,
我开始仔细思考上传记忆,大脑日志这件事儿,
想着如果能一台记忆服务器,能随时上传意识,把当下最珍贵的记忆封存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直到有一天能顺着线头再找回来。
然而很矛盾的,我又笃定相信着另一个理论,
即记忆是一定会经过人类美化的,随着一天天老去,一些"不那么美好"的记忆会逐渐被抹去一些灰色的细节,只留下一部分,甚至是被大脑无意识主观篡改过的,能让自己不断分泌多巴胺的记忆。
所以上传记忆,上传意识,真的能让我快乐吗。
要知道,人类很少真的忘记什么事情,只是让一些细节退潮:声音、气味、虹膜的颜色、手指悬空的姿态,记忆被细细纺成线,睡一觉、两觉、三千五千次睡眠,把细节卷进去,记忆的线头藏起来。没线索,无从想起,但当哪天太巧或者太错,一剪子下去,前尘往事掉得满地都是。
而这些细节究竟是好是坏,是喜是悲,通常都不是当下能决定的。
所以当下进行上载记忆,也只不过是一堆数据在存储,在进行模拟对话而已,他们过于真实了,以至于我失去了在大脑中自我催眠自我记忆的领地。
这样想来,人类可真矛盾。
叶子都要掉光了,还幻想着旧枝还要茂密。
现在提笔写着稿子,仿佛走在俄国的路上,周围有俄国的雪,却想不起身旁的小猫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