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据不完全统计,目前我国道路货运经营业户643万户,全国营运货车1368万辆,道路货运行业从业人员超过2100万,占交通运输从业人员总数的70%以上。
公路运输的主要从业人员主要来自于—山东、河南、安徽、江苏四省。
今天就浅谈一下这群我遇到的最可爱的人——集卡司机,关于他们的心情故事。
一、赞
东武望余杭,云海天涯两渺茫。
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
不用诉离觞,痛饮从来别有肠。今夜送归灯火冷,河塘,堕泪羊公却姓杨。
老杨来自山东巨野,1997年只身闯荡上海滩,当年他还是一个意气奋发的刚满20岁的毛头小伙子,之所以背井离乡——就是为了逃避父母安排的一门指定婚事。
此刻当我坐在他外高桥保税区的办公室里,喝着他亲手泡的白茶,听着他娓娓道来往事。
“哎呀,毛小姐,您可是生在大上海啊,我们那地方,20岁出头还不结婚可就是大逆不道之举了,怎能像你们上海人这样,奔四了还依旧是一个潇洒自如的单身贵族呢?
所谓父母之命,天经地义,不可违啊。
不被村里的老人们骂咧咧才怪哩。
我当年就是逃婚逃出来的。至今虽说混得有点人模狗样儿,可爹妈还是打心底里没有原谅呢。依旧说我是如何不孝,害得他们至少有五年光景在村里抬不起头。这滋味儿,真是不好受。”老杨一边拿出香烟,徐徐点燃,一边举杯示意和我同饮。
我会心一笑道:“您说说,哪里来的勇气,敢冒如此风险?从了父母不就啥事儿也没有了吗?"
老杨眨巴眨巴一双单眼皮的小眼睛,目光如炬,炯炯有神。小平头理得很是清爽,两鬓略有些斑白,但神情机警、灵动,一看就是一个不安于现状的时髦人。
“咋说呢,还不是看了几本爱情小说,整得自己晕晕乎乎的。不愿意凑合乡下这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事儿。现在想想,自己就是爱折腾。
不过自己的选择自己抗,人生总要有一些不期而遇的等待。我虽只念到初中毕业,但平时也爱看个小说、故事会啥的,书里描写的那些爱情故事,真是叫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我不希望自己的人生和村里人一样,一望到头,没有新鲜感和刺激感。我从小向往广阔大地里别样的风景和邂逅,为之付出一切代价,我依然觉得如此值得。
有得必有失。我若是没有走出过山东,没有来到这里,或许内心的幸福指数会高一点,但是眼界一定没有现在这么大、这么宽。
如今我自己创业也20年了,谈不上富贵荣华,但每年往村里的学校也没少捐钱,咱做企业的,不就是讲究个企业社会责任感吗?
我算赶上了好时机,运气好,来上海做物流,正逢大力开展交通运输业,我也是紧随政策春风,迎头而上的一批人。
既然自己混得不错,也要替家乡人做一些事。不说共同致富这么远大的理想,至少也是尽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也不枉费父母养育我一场。”
听罢,真是叫我肃然起敬,这样一个从基层集卡司机白手起家的山东大汉,在“天时、地利、人和”的大环境下,从打工者到成立自己的公司,叫人佩服。
毕竟他没有唾手可得的人脉资源和雄厚的启动资金,有的只是坚持下去的一颗初心。
我为您感到骄傲——山东汉子。
二、叹
望北向南,承东启西。
九州腹地,十省通衢。
通过朋友的热心介绍,认识了在浦东新区的一家物流公司,老板来自河南沈丘。
原谅我的孤陋寡闻,在过去近四十年的光阴里,我竟对此地名一无所知。
自从认识了老陈,加深了我对河南的印象以及想要亲自去看一看的冲动。
话说今年年底高铁就通车了,跨年的时候可以去河南走一走,喝一碗胡辣汤,慰问一下客户双亲,下乡送个温暖。
老陈,真瞧不出实际年龄,保养得宜,硕大的会议室挂着写有“心经全文”的楷书。
走进他的办公室,一股墨香扑鼻,茶香四溢,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文化人。
360行,行行出状元。哪行哪业,其实都是高手林立的局面,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虚怀若谷,才能集百家之所长。
他举手投足之间温文尔雅,如沐春风,身量挺拔,英武帅气。和他熟悉了之后,我经常开玩笑说——中国的美男子都出自河南。
他也总是低头腼腆笑笑,话不多,但很实在,为了不被时代所淘汰,如今还做起了仓库。公路运输+智慧物流。时代在变,我们也必须与时俱进。——是老陈微信的签名档。
老陈来上海一晃也近20年了,也是拥有A2驾照的老驾驶员。他的车队是和自家亲戚共营的。
我忍不住好奇地问他:“亲戚之间做生意,不怕有纠纷和矛盾吗?如何真正做到亲兄弟明算账?
我觉得现下依旧还是人情社会,谈钱伤感情,特别是亲人之间。如果处理得不好,还真是尴尬,抬头不见低头见呢。”
老陈莞尔一笑地耐心解答:“我们河南人可团结了。大城市里的亲属关系基本可以用“冷漠”二字来形容。但你们行为准则有分寸,有尺度,一般情况下不会开口麻烦别人,甚至是亲人之间也不轻易叨饶对方。上海的海派文化在我看来是更接近西方开明主义的思潮,进退有度,看似有距离的人情关系里,实则是有分寸、知进退,懂廉耻。
借钱这件事,上海人是宁可找银行贷款也绝不开口找家里人的。
真若是开口借钱,必定已经是走投无路,逼不得已而为之。
我们家乡人可不一样,我们重视亲情大过于天,只要对方不是无节制的索取,在能力范围内,一般都会应允。
我们爱面子,拒绝的话也实在是说不出口。
至于家族企业的管理弊病,大致相似,任人唯亲,关系错综复杂、盘根错节。
如能做到任人唯贤,企业才能真正做大做强。
我夫人是学财务出身的,为了给她一份安全感,自然是她掌管公司财务事宜。我弟弟在老家干过几年公务员,他愿意来上海投奔我,自然给他当个管理职。不过我和他也是约法三章,凭据业绩增长和完善公司管理制度的标准,来发放年终奖金。我们手下有近40个驾驶员,并非都是家乡人,很多也来自其他省份,这样便于我们管理。
现如今持有A2驾照的有经验的驾驶员可难找了,都出现了35岁以下没有新生从业血液的现象。所以我们也不得不转型,做起仓储物流,至少不会那么快被时代所淘汰。
一日不读书,胸臆无佳想。
再者也是给我家孩子树立良好的榜样,将来虽说不指望他继承家业,但至少希望他能看到我们身上始终努力的身影,将来不至于不思进取,坐享其成。”
我听罢老陈一番肺腑之言,若有所思。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三、颂
沿江通海,南腔北调。
历史悠久,徽风淳朴。
梁总——女企业家,至今接触到的为数不多的陆路运输的女性代表人物之一。
持有A2驾照15年。
梁总,为人豪爽,堪称性情中人。我们一见如故,她喜欢拉着我的手叫我一声——自家小妹。
她总说我的眉眼之间像极了徽派建筑的黑白分明,有几分利落和豪气,隽秀而不失巍峨。我亦欣然接受她这份赞美。
梁总的办公室坐落在宝山杨行一带,摆满了各色绿色植物,处处春意盎然,如同她的为人一样,充满生机和朝气。
梁总一双丹凤眼,巧言令色,人到中年,依旧风风火火,凡事亲历亲为。近一周是公路运输的旺季,她也是在第一线指挥调度,派车放箱,盯紧了每一笔业务的流转,与客户及时沟通,争分夺秒,尽善尽美。
梁总的客户都是日本企业,因此对于企业精细化管理和对驾驶员素质的提升上,她是十足下了些功夫。
梁总和我感叹道:“如今不是年轻人不愿意干这活儿,其实收入挺高的,不比做白领差。但最大的问题是我们这行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和社会认同感。
毛妹,我就和你说一句体己话,你说驾驶员送货抵达了工厂,首先工厂的门卫和保安就对他们随意吆五喝六,语气不尊重;动不动工厂的人还叫我们的驾驶员帮忙干点职责范围以外的事儿,这叫他们心里怎么平衡。
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若是懂得将心比心,换位思考,语气平和一点,态度客气一点,我们的驾驶员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帮帮你们,未尝不可,不就是举手之劳嘛。
问题即在于得不到应有的人格尊重。
大家都是出来打工挣钱的,靠双手谋生,职业不分高低贵贱,我们做物流的是实体经营;你们开工厂也是实业家。
何必到头来为难最底层的驾驶员呢?
驾驶员这行,属于高危人群,目前的年龄段在35-55岁之间。
再过几年,可就真的青黄不接了,咋整?
这是社会问题,希望客户们也能多替驾驶员们想想。
先如今这个时代,无论是否有文化,文化层次如何,大家出来做事都是“以和为贵”,共赢发展。
若是上游客户多体谅一些咱们这些物流人的不易和辛酸,我想供应链管理体系会完善的更快一点。”
临近放假过节,梁总给公司里面的每一个驾驶员送去了一份节日问候和大礼包,希望今年第四季度,大家都能圆满完成自己的指标和绩效考核。
得人心者,终得天下。
四、咏
江南月,清夜满西楼。
云落开时冰吐鉴,浪花深处玉沈钩。
圆缺几时休。
老施开了一家小公司,在浦东凌桥地区。
已经年届五十的他,最近旺季,还在亲自开车。
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兴奋地告诉我,他正在开集卡,他用的是蓝牙耳机,等红灯的时候接听一下,略说了几秒,就挂断了,毕竟开车打电话不安全。
他对我们这行的热忱从未减退,他是发自内心热爱这个行业。
他曾对我说起喜欢这种永远在路上的感觉,很high。很自在,感觉自己可以飞。
老施和我算是半个家乡人。我的原籍与他的老家隔江相望。
所以他常常亲切地唤我一声——毛妹。
沤心滴血,披星戴月,他苦苦支撑起一家小车队,已经近10年光景。
赚过钱,被老婆卷走了。欠过债,靠自己的双手一点点挣回来,还清了。
如今孩子终于考上大学,他也着实轻松一点了。
但是父母双亲尚且还在老家,不愿意来上海和他同住,说是住不习惯。
因为上海没有说家乡话的老邻居,老俩口觉得寂寞异常,无法适应,宁可住在乡下。
父母常常劝慰他赶紧再找一个媳妇儿,别一个人单着,身边总要有一个贴心人,说说话,暖暖被。
老施,也总是打哈哈茬过去。其实不是没有,而是他找了一个本地人,怕父母不同意,不接受。
说起这事儿,他竟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
中秋前夕,我给他送月饼的时候,他无意中提起其实现在有一个意中人,处得还不错,但是他始终担忧城乡结合差异大,别整整又分了,怪难为情的。
毕竟自己也是快奔五的人了。
我很惊讶他的胆怯,毕竟他曾有过一段婚姻。
他挠挠脑袋,摸摸鼓起的将军肚说:“城里的姑娘,娇气,不好伺候。可我就是喜欢她这款,不像我过去那个乡下老婆,咋咋唬唬的,临了末了,还不是跟人跑了,连货带钱,我可真是人财两空啊。
我这次看上的姑娘,比我小十多岁呢,人家是头婚,我当然要放尊重些,别说我爸妈不一定同意,就说对方父母也未必愿意她嫁我这样一个中年油腻男啊。”
我当下笑出声来:“老施,真有你的,还是一个上海娇小姐,恭喜恭喜,讨这样的媳妇儿,不怕得老年痴呆症,因为娇气得很。天天给你翻花样儿,不带重复的。”我不怀好意地和他开起了玩笑。
老施眨了眨乌黑滴溜溜的大眼睛道:“我现在也学会喝咖啡了,挺好,洋气。和她在一起,我感觉生命有无限可能,生活充满希望。或许将来的路不一定好走,但我觉得在这样的年纪,能遇到一个不嫌弃我穷、我还有一个孩子的姑娘,我挺知足的。
我们是在客户的产品推荐会上认识的,她是项目经理,她上台演讲的三分钟,我已经被她深深折服了。
有气质、有学识、有魅力、有格局。
这样的女人,别说摆在家里伺候,就是给张相片,天天摆在电脑桌面上瞅几眼,也是心甘情愿,此生无憾啊。再者这样的大学生是为咱们这样的大老粗准备的吗?我都不敢想是否和她有结果,只要每天能够对她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被他的真情所打动,谁说他们不是最可爱的人呢?
接触久了就会发现集卡司机这样的人群,身心都挺健康的。
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日常生活细节里,我觉得他们的行为举止从无偏差,甚至远远高出我们的想象。
我们其实还未必活得有他们坦率、热情、真实、正直。
去见你想见的人,去做你想做的事。
趁阳光正好,趁我们未老。
恰逢是国庆假期,仅以此文,致敬并慰问我身边最可爱的人—集卡司机师傅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