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反骨 入赘


在佘家庄,“倒插门”是件挺丟脸的事。若非家境所逼,谁家好端端养大的男娃肯送到别的门户入赘去。抛开血脉传承、宗法礼仪不说,但就世俗的眼光也让人心里头过不去。

放勋家的小姑娘把这种“倒插门”唤作“男人出家”。她自作聪明地把“出嫁”改成“出家”,并挪着小短腿儿爬上了方凳洋洋得意地给全家陈述了缘由:

一、“嫁”既带了“女”字偏旁,自是女子专用。

二、“赘”有多余的意思,“倒插门”是被家里头作为负担拖累舍弃了的。在佘家庄,父母总是作出万般利弊权衡计较才做出选择:一般长子得留着、出活儿(能干)的得留下、……嘴乖讨喜的也是万不能舍了去的。

三、到了女方,上门女婿又叫“入赘女婿”、“养老女婿”、“倒插门女婿”,就差唤作“续香火女婿”、“体力活女婿”。一个“招女婿”的“招”字,轻描淡写,极端鄙视。

四、连床“陪嫁”的被子也没有,更甭谈订亲下聘出嫁妆了。到了日子,床上的凉席卷了夹在腋下(家里有兄弟同铺睡的,凉席也卷不上),无迎亲送嫁的,赶在日落前自个儿跨了女方家的门槛儿。也有考究的女方晚上办上一桌酒菜,央(请)了近亲紧邻来认个脸儿,第二天一早再安排生活(劳动任务,要干的活儿),连“三朝回门”(女子出嫁第三天回娘家,朝zhao)也省了。……真个是出家无家哩!

……

放福叔叔在娘胎里就没了老子,他娘身子弱,勉强扯着他到了七、八岁,一场大病瞎了双眼。有瞧着可怜的建议村里头给娘俩上个“五保”,镇里头办事的下来瞅着说家里头有男娃,合不上政策。五小队开了个会,商量着“工分”(见《挑河工,哟嗨嗨哟嗨嗨呵》)队上各户平摊,老的少的没有异议。

用佘家庄老辈的话说,“放福这小子灵性着哩(聪明),识礼(仪)明世(故),摊上个好人家识些字能成了大器(有大用的人)。”

羡慕放福娘的女人那更不在少数,“放福妈算是享福了,生了个儿比丫头(女儿)还细心周到,里外清爽得不说,身上缝补得也平整服帖。”

河里头得的青虾、麦地里野鸡(雉)下的蛋、枝头拇指大的桑葚果儿……但凡稀罕点的吃食,都少不了放勋家小姑娘的一口。放勋妈心里头过意不去,“福儿啊,你留着你娘吃啊。给这讨债鬼都宠坏了……”

“姆妈(大妈,伯母),平日里你吃的用的照应我们不说,但放勋哥隔三差五给的药,我娘说是几辈子要记的恩德哩……”

夏天的日头赖在西天,晚霞烧红了天窗,染得屋里头地砖一片绛紫。放福娘听见落车架的声音转过了身,“勋哥儿下班了!”

放勋急忙上前蹲了身子,“嬢嬢(婶儿),你有事叫福儿唤我便是,怎自己摸过来(摸索着走)了!”

“唉,”两串泪珠子从深陷的眼窝子里滚下来,“福儿叫我拖累得至今沒个家,前几天王家堡来了个说亲的,招上门女婿,女方家条件不错,这倔伢子一口回绝了。勋儿,他听你的,你帮我劝劝。别想着我,他出了门,我进‘五保’!他爹走得早,成了家,有了娃甭管随谁的姓,总归是点血脉……”

……

清(结束)了农忙,地里的麦苗儿(长)出了寸(有1寸高),薄薄的霜打得叶儿倦了身子,树枝上偶有倔强的果实在凉风里抖擞着干瘪的身子,佘家庄的秋有着无法言说的寂寥。

放福娘盘了腿上了山车(见《山车吱吱响》)的一侧,娘俩全部的家当打了包被(裹)在另一侧绑上。佘家庄的老少聚过来送行,放福娘眼窝子里的泪止不住,口里头一个劲地道谢。

“院前屋后我帮你打理着,不肯叫它荒了!”放志妈努力想给个安心。

“得了闲,让福儿推了你回来耍……”开萍妈转身抹了泪。

“要是过不惯,娘俩还回来……”

放福低了头一边守着,一句话也没有……

……山车吱吱呀呀远了,小姑娘趴在放勋肩头“哇”地一声哭出了声。她不能忍受,善良能干的放福叔叔怎么也出了家……

“傻儿,别哭!”放勋伸手摸摸肩上的小脑袋,“你放福叔叔带着他娘呢,娘在家就在!”

“呜呜,进了别家的门,吃别家的饭,我放福叔还不得瞧了别人脸色……”小姑娘脑筋一向认死理。

“儿,不会的。那边肯让你放福叔叔带上娘,也该是个心善的!”晓得自家丫头的脾性,放勋又连忙补上句,“过两天,等你放福叔安顿下来,爸骑车载你去看……”

小姑娘哑了嗓子,“爸!”

“嗯!”

“可我心里头还是难受!”

“爸也是……”

日头很快藏到村西头的老皂荚树后,野鸽子拍腾着翅膀归了巢,佘家庄又氤氲在这一天的袅袅炊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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