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简论七十(张仪列传)

读史简论七十(张仪列传)

  知人之谓智,自知之谓明。苏君可谓智明兼矣。

  孙、庞,韩、李,亦有同窗之谊,然忍很如仇雠,残践如异类,曾不惜焉。张仪、苏秦二子,相激相助以取富贵,共享荣华。二子联手,天下诸侯躬自迎送,人主倾心听任。设利口,逞辩辞,面刺人主之过,智挫阴人之毁。当此之时,举天下士,惟二人耳!其相知之深,相予之重,虽不至贤圣,然去庞捐、李斯之徒,亦大远矣!

  俗人看人,谓贫必无行。是以有亡物者,辄疑贫士,此大难堪者。虽张仪之利口辩舌,犹不能自明也。非不能自明,势也。

  张仪不惟知人,抑自知焉;不惟知利害,抑知德义焉。二子联手,天下莫能与之争矣。爲天下贫士一吐郁忿。

  天下之事,成不成,在于人;济不济,在于政。秦诛商君,商君之政则承延之。秦举天下之士而爲己用,故士乐爲之用,如水之赴低,鸟之投林。

  秦尚军功,急农战之事,于是人人得奋其余力。重赏、重罚之下,必有轻死者。故诸侯之师,一遇秦兵,阵脚先乱,胆先夺矣。

  秦取府库之金玉,以乱诸侯之政,如挥沙土,曾不怜惜。诸侯厚敛其民,以充府库,亦不怜惜。秦之金玉,辄与六国之执政,使亲秦也。如不可夺,则以死士杀之。不然,则移兵加之。

  利之所至,昆弟散焉,亲戚畔焉;毁之所至,自相疑焉,自相攻焉。片言而分之,寸金而析之,不劳秦之一兵一卒也。此所谓战胜于朝廷也。

  六国之亡也,游说之士奋其辩,而轻取封侯;守土之士暴霜露,而身首不全。如是则人人奋其余智,以觊望于人主,农战之事废,游手之徒弹冠相庆矣。

  强秦相迫,六国之君,贪秦之利,複相攻不已,妄逞一时之忿,而置国运于不顾。六国诸王,皆楚怀王也,怀王甯不知襄子之于代乎?秦岂与怀王长爲昆弟乎?只恐爲奴妾亦不可得也。宜乎身戮国灭,坟墓丘墟,祭祀永绝也。

  且六国之弱,非一日矣。廉颇、李牧、吴起,皆六国之长城也,而竟诛之,或放废之。故六国之士,皆举足西向以入秦,六国之君,皆俯首低回以听佞。六国之国运,虽愚者亦明矣。

  张仪之于六国也,诚负之多矣,然于秦,则功莫大焉。驱诸侯之兵如运弈,玩六国之君于股掌,谋定而动,诸侯恐惧心慑莫可措手,皆依张仪之所指,唯恐后焉。

  秦自商君变法,兴农战,奖军功;延士子,抑私门;废封建,置郡县;开兼并,实仓廪;修甲兵,备府库。倚西土而雄视诸侯,普天之下,莫能与之争矣。

  而六国则自相攻伐,惑于游说之士,贪眉睫之小利,争一日之长短,致纵散约解,竞割地以赂秦。秦不费刀兵而屡挫诸侯,摧抑其气,慑服齐心,故不战而强弱胜负已定矣。

  于是时也,张仪侧身期间,倡连横,逞利口,说利害,动人主,诸侯屡见欺诳,而莫能奈何。倾危六国,以致强秦,唯秦能致张仪,而张仪亦屈身以事秦,终身不改。

  世之恶苏张者,以其屡入危邦,游说诸侯,然终能全身而脱,轻取富贵,名扬天下,削诸侯以资强秦。然战国之士,奔走诸侯,约纵连横,莫不欲取富贵,今欲以此非苏张,似有过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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