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颜色牵牛花

穿过山谷的风终于有了些许凉意，这是个秋天的早晨。今日处暑，最高温度39℃。

后院有株牵牛花，或许是旧年落下的花籽，自己破土发芽。牵牛花在一垄石竹花田随处攀爬，藤蔓终于触到近旁的树干，便不管不顾地纠缠上去，疯长着将一棵枇杷树完全遮蔽。

在这曦光微照的早晨，推窗，满眼一树“牵牛蔓碧花”。

牵牛花就是我们惯见的喇叭花，它的学名“朝颜(あさがお) ”，据说最早出现在日语的片假名中。在日本古典小说《源氏物语》里，花的名字“朝颜”、“夕颜”、“槿”、“葵”等等就被用来命名女性角色。

和《源氏物语》大多数女性人物一样，槿姬原本无名。"槿姬"这个名字出自光源氏给她的赠诗:“昔年曾赠槿，永不忘当初!”  。“槿”在日语中亦做牵牛花解释。

朝颜，牵牛花，即槿姬，是《源氏物语》中着墨不多的一个人物。她出身高贵，是光源氏的堂妹，两人在小说中有三十年之久的交集。槿姬善于审视自己，不被诱惑、不为情伤。面对光源氏两次追求，她能做到既坚定拒绝又不伤对方颜面，可谓性格冷静，处世圆滑。当光源氏正妻葵姬亡故时，光源氏想到槿姬虽“平时态度冷淡，但她对于我现在的悲哀一定颇能理解”，果然槿姬回信中写道：“闻君深宫孤寂，不胜同情”，适时给予宽慰，让光源氏觉得槿姬是可以互通真情的。在为明石小女公子举行着裳仪式时，槿姬受光源氏之托送来一款自制香料。主评官品鉴后称赞道：“前斋院槿姬送来的’黑方’，毕竟幽雅沉静，与众不同”，足见槿姬格调高雅。光源氏称赞槿姬是“可与纵谈寻常世事、省识四时情趣、不乏风流逸致、而能作友谊之人”。

牵牛花的寓意是诱惑、吸引，也象征着友谊地久天长。这寓意于光源氏和槿姬意趣互通灵魂相伴的关系颇为契合。紫式部很了不起，在一千多年前的日本平安时代，就创作塑造了令今天的读者都刮目相看的女子——“精神之独立”的人物：槿姬。

评论界一贯将《源氏物语》类同于中国的古典小说《红楼梦》，故事都是男人的故事，琐碎污浊；故事中的人物都是些精妙的女子，各有各的美好，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灵魂。槿姬是其中我最为喜爱的角色之一。

“一枝颜色费评夸，冷翠光中晕淡霞。”清人陈曾寿咏牵牛花的这句诗，被世间认为最唯美。碧青浅紫的冷翠颜色，清晨四点悄然绽放习性，恰是不去光源氏那里凑热闹的槿姬的做派。紫式部给书中人物取名，是不是也独有一番匠心？

近日读丰子恺译本的《源氏物语》，丰译版的特色是文字细腻，语言简练典雅，细细品读，身临其中：

早晨起来，叫人把格子窗打开，坐在窗前闲看早晨的雾景。但见霜枯的秋草之中，有许多槿花到处攀缠着。                                                            第二十回《槿姬》

此刻，太阳刚刚翻过山岗。秋草已渐渐泛黄，秋露还不曾沾上。院子里牵牛花木槿花紫茉莉黄婵霞光初照，更是明丽芬芳。丰子恺译文里的景物、我眼前的秀色和这里的山峦溪流交相辉映，分不出哪些是写实，哪些是意境！

茉莉碧莲2022/8/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