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桂花坪

      晨起,来到窗前,拉开米色的亚麻帘子,迎面拂来清润如洗的空气。只见楼下水泥地因淋雨变得青黑,还有些浅水洼;窗外的树叶亮绿鲜活,方知昨夜下了场雨。此时,有些放晴的迹象了。

    喝过小碗白粥后,来到附近的花地河岸边散步。花地河作为珠江的一条支流,在过去水运兴盛时,商船、渔船穿梭河面,曾是一片繁荣。如今花地河远离了城市中心的喧嚣,水无波澜的河面有着与世无争的宁静。河的右岸是几片零星的小区,没有城市的热闹和拥挤;左岸是城市化还没有拓展到的村庄。两岸的绿化也显得随意些,没有整齐划一的绿植,乔木下花草自然地生长,蟛蜞菊肆意地蔓延,带了几分乡野气息。

      独自一人在河边漫步,不经意间闻到一阵淡淡的甜香。我欣喜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芬芳之气吸入灵魂,唤醒每一个敏锐的嗅觉细胞。在淡淡的甜香中,隐约闻到了清新的木质气息,这令我一阵惊喜。抬头在绿叶中寻觅,看见浅浅的小黄花。啊,果然是桂花!这味道在二十年多前是那么的熟悉啊。

        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小学校园里的桂花树下就是这种味道。虽然在公园里,甚至在街道的绿化丛中,桂花是常见的。但在那种腻甜的空气中,我却从来没有闻到过像这样的淡甜香和着枝叶中散发出来的木质清新味。或许,在远离喧嚣的河边,人的嗅觉会变得更灵敏些吧。

        我的思绪瞬间游荡在小学校园绿树成荫的桂花树下,那里有我童年最快乐的时光。

      篮球场大小的空地上,大概有四五株桂花树,十分高大。桂花树伸展开的大绿伞在阳光下铺开一片阴凉地,这就是我们追逐嬉戏的乐园,我们亲切地称她为“桂花坪”。

      每到桂花开的时节,一阵风吹过,灰旧的水泥地面洒落了薄薄的一层桂花。拾起来,放在小手心,细看那微小的四瓣花,简单可爱,就像我们新学画画的小花朵一样,还透着蜜饯的甜香呢。不似旁边的木芙蓉,大朵而繁重的花瓣,是孩童难以在纸上描画的。抬头,仰望那高高的桂花树伞,一缕一缕的小黄花在绿叶中若隐若现,和透过叶隙的阳光交织成最美的天空。

      小学时,每年都有一堂“校园一角”的作文课。桂花坪和假山水池是我们学校的“名胜”,也是我们在作文里快乐地描绘的主角。

低年级时,我们课下的游乐场就是桂花坪。一群玩伴在那里跳绳、抓人、踢“房子”......直到上课铃响了才兴致未尽地回教室。待到五年级时,教室轮换到隔壁一栋。年级里成绩最好的几位同学去了一所重点小学,我第一次明白学校是有高低之分的,似乎也没那么爱疯玩了。楼前草地上是一方水池假山,不及桂花坪方便做游戏,我也渐渐喜欢安静地观赏起来。

      水池是椭圆形的凹地,四周岸上花坛里种满了迎春花。长长的枝条垂到水面,像少女在洗头。翠绿的秀发上还点缀着小黄花呢,倒映在水面,甚是好看。水池中央有一座假山。假山不大,长约三米,宽不过两米,但很精巧。嶙峋怪异的石头,给我们不尽的想象。“悬崖峭壁”上的悬栏,才一指之宽,蜿蜒崎岖,每回伫立观赏令人仿佛神游其间。假山低处还有一方“水池”,宽不盈尺,岸边坐着一位钓鱼老翁,戴着斗笠,手持钓竿,悠然自在。

        就这样,我们在桂花树下疯跑,在水池假山前遐想,度过了最纯真而快乐的童年。

      中学时,同学里多了陌生的面孔,也不见了些熟悉的玩伴。那时才知,在行走的路上有聚有散。就如同河流有新的支流汇入,也有奔向不同远方的分流:听说有个女孩小学毕业就帮父母做生意了;也有同学由父母花钱被送到了更好的中学去;从其他小镇来的同学说着我们完全听不懂的方言。

    考上大学的那个暑假,我与多年不见的小学玩伴S一起回去看念念不忘的校园一角。

    通向老街的校门关闭了,斑驳的铁门可能很久没有打开过。门口摆摊卖冰棍和酸萝卜片的老婆婆也不见了。人去楼空的老房子,喧嚣退尽,记忆深处放学时孩童追逐的欢笑声空空回荡在无人的小巷。

        我们彼此没有说话,绕道从另一个校门口进去。面向马路的新大门以紧跟时代的姿态向我们敞开。眼前的开阔令我们惊讶而失落:老式建筑全拆了,新式教学楼前是空荡荡的广场,既没有绿伞成荫的桂花树,也没有戴着花环的水池假山了。桂花坪和假山间的大礼堂,那里的舞台上,每次节日舞蹈都有S的风采的地方,如今夷为了平地。旁边还堆着些没运走的砖头灰土,大概是最近拆的。记忆中可爱的校园,就这样被肢解剖开横躺在我们面前,在躁动的空气中呻吟。

      我们原本是回来重温儿时的情谊,却不想目睹了这时过境迁的惨淡。眼前的一切就像童真的画纸上,被乱抹了一块粗糙的水泥砂浆。我们一声叹息,各自心绪杂陈,不言语,也不能向校园迈进,转身离开了。

      此后,我们各自去不同的城市求学,工作。转眼又是六七年,也不曾见面。虽然我每次回家都经过S父母在镇上经营的小店,甚至隐约看见她在店里帮忙的身影,但我并没有上前相见。她通过我母亲和我联系上了。我们在电话中聊过几次,关于工作,关于恋爱和婚姻。

        有次,母亲去买东西,和她母亲相互问起女儿们的状况。据说她大部分在楼上带小孩,很少下来。我在几次变换工作后,站在岔路口踮足翘首试图望见属于我的未来。

      心中有怀恋,是少小快乐的情谊。不愿相见,是日久生疏后无从谈起的尴尬。也许我们都不愿在见面时,有如再见校园时的失落。想起古人所说“相忘于江湖”,或许是最好的吧。

        走在花地河岸边,向前是水波壮阔的珠江,涌向繁花的都市心腹。向后,是蜿蜒流淌的源头,珍藏着岁月静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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