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体的孤立
青豆和天吾并没有在分离后重建联系,或者说他们并没有选择以树立自身责任感为象征的现代意识。
两个孩子在十岁时相遇,随后便各奔东西,无论是《棒棒》还是《爱哭鬼小隼》都难免这样的结局。
对当事人而言,十岁起结识的异性具有特殊意义,而对方的样貌及本人与对方的关系却并不那么重要。
正如本章开头所引用的,“天吾一直回想着那少女默默握着自己的手时的情景。”文中的“少女”并未指名道姓,也是鉴于当时两人关系的不明朗化,因为在天吾的故事中,不可能出现青豆的名字。
故事开头提到,“某一天,那少女突然握住了天吾的手。”这个藏于天吾心中的少女,之所以未被提及姓名,就是为了暗示青豆的普通与平凡。因此,文中写青豆离开时——“她突然松开了手,小步跑出教室,连翻起的裙摆也没顾上整理一下。”
也是这种偶然事件的必然结果。这昙花一现的相遇隐约预示出主人公未来的伴侣。
然而,两人自此便天各一方,没再有过任何交集,天吾每周日都不得不跟随父亲去收缴收视费,他总觉得自己是孤零零的。
因为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从未出现过与她密切关系的人或朋友,除了那次与青豆的相遇,女班主任恐怕是唯一一个跟他关系密切的人了。
由于天吾拒绝去收缴收视费,而被父亲赶出家门,班主任不但收留了天吾,还在次日去找天吾父亲谈话。
另外,天吾在高二时因受伤无法参加柔道比赛而被学校管乐团抓去演奏定音鼓时,再次遇到了来观看侄女演出的小学班主任。
尽管对天吾而言班主任的出现十分重要,但是当天吾在演奏会上再次偶遇老师时,竟一时记不起她的名字了。
由此可知,天吾与老师的关系还达不到朋友交往的程度。但是,天吾与他人交往的经历只限于此。
从学校毕业后,天吾志在成为一名小说家,平时他靠补习班的工作维持生计,一周里有四天会呆在家里。
对此,书中有这样的描写,“天吾在家时通常会早起,然后一直写作直至傍晚”“傍晚时,他会出去散步,常常一去就是很长时间。天黑后,他就回到家里一边听音乐一边看书。”
可以看出,成年后的天吾过的就是一种单调而孤独的修行式生活。
那么天吾与异性的交往如何呢?书中写道,“天吾在补习班讲课时,也有过几次与女学生单独相处的机会。”
不过,天吾并非主动的一方而是那些离开补习班后进入大学的女生们主动联系他,然而这些交往都未持续太久。
“除了单纯的约会外,天吾也与它们发生过两次肉体关系,不过这种交往并未持续太久,总是不知不觉间就断绝了。”
其中让我们感兴趣的不仅是天,吾在人际交往及感情方面的匮乏,还有他对于人际关系的消极态度。
对他而言,唯一的例外就是那位年长天吾十岁且已交往了一年的有夫之妇。
这位“女朋友”每周会来天吾家一次,其余时间天吾则处在一种极端孤立的状态中——“他除了在补习班里跟同事简单聊几句之外,几乎不与任何人交谈。”
正如补习班的那位女办事员对天吾的评价:他并非性格孤僻或不善交际,只是不愿与别人有太多瓜葛。
正因如此,天吾去养老院看望患阿尔茨海默症的父亲时,说了如下这段话,“即便伸手也触摸不到任何人,即便叫喊也听不到任何回答,任何人、任何事都与我无关。”“我连一个朋友也没有,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可以看出,天吾的确不与任何人发生联系。
另一方面,青豆也处于这种极度孤独的状态中。
由于青豆10岁时,便离开父母,孤身来到舅舅家生活,所以她常感觉自己很孤单,从而更加渴望爱情。
虽然青豆自小因父母加入“证人会”而备受同学排斥,但在某些时候她的存在也很重要。
例如,青豆在加入学校的垒球队时非常兴奋,觉得自己也是有用之人,而且垒球也让她有机会结识了一个名为大塚环的女孩,她最终成了青豆的死党。
书中关于两人在高中时曾赤裸躺在床上,并且互相抚摸身体的描写,让人印象尤为深刻。
不过大塚环男友的出现,给两人的交往蒙上了一层阴影。最终大塚环因不堪家暴而自杀,自此青豆也失去了这唯一的亲密关系,陷入了极度的孤独中。
她辞了职,也不再去打垒球,失去大塚环之前,“青豆没有固定的男朋友,她会偶尔跟男孩约会,也会遇到不错的对象,但绝不会跟他们深交。”“对青豆而言,与他人保持密切关系是一件痛苦的事,她宁愿一个人。”
大塚环与垒球是青豆与这世界发生联系的仅有的两样事物,失去他们使青豆陷入彻底的孤独中。
后来,从事健身教练的青豆,结识了柳公馆的老夫人,后者为那些遭受虐待的女性提供了一个庇护所。
青豆与这个因家暴失去女儿的老夫人同病相怜,于是她按照老夫人的指示法去“清除”那些施暴者。
有一次青豆的任务是刺杀“先驱”领袖,老妇人告诉她这次任务十分危险,事后甚至需要整容才能逃命。
老妇人提醒青豆,“你可能会因此失去朋友!”而青豆却说“我根本就没有朋友。”
行动前老妇人的保镖Tamaru来告知具体的行动方案,当他向青豆询问家人的联系方式时,青豆却回答“我没有家人。”
无论青豆还是天吾,都是毫无牵绊的极度孤独者。然而,《1Q84》中的孤独者并非只有他们俩,在“先驱”的手下从事不光彩工作的牛河也是一个孤独者,他因为离婚而不得不与女儿们分离。
此外,忍受丧女之痛的柳公馆老妇人、保镖Tamaru、逃离父亲的深绘里以及他的亲生父亲——“先驱”领袖等无一例外都是孤独者。
此外在村上春树的其他作品中,很多人物也处于这种毫无牵绊的孤独状态。
例如《寻羊冒险记》的讲述者——“我”,当“我”准备离开东京去寻找神秘的羊时,给前妻和名叫“俏耳朵”跟女朋友打了电话,可这两人都没出现。
书中写道:“除了她们,我不知道还能给谁打电话,在人头攒动的东京街头,我能打电话的人,只有她们两个,而且其中一个还是已离婚的妻子。”
现代意识的特点是个体通过斩断与父母、组织、自然甚至是祖先之间的某种前现代式的联系来实现个体独立,同时通过寻找新的伴侣而建立新的联系。
然而青豆和天吾身上,却未表现出任何与他人发生联系的要素。尽管他们在十岁,其实已具备了独立的要素,却很难将其定义为现代意识,也许将其理解为一种全新的意识形态更为妥当。
青豆与天吾之所以不与他人发生联系,也许是因为他们将“联系”理解为一种稳定的个人关系,即联系的不同表现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