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狂生
1.
氟西丁,帕罗西丁,舍曲林,氟伏沙明,西酞普兰。
……
“您平时的用药吗?这么大的量?”
“是的。”
我本想接着往下说的,好让这些计量看起来不算尴尬。但自从有了抑郁症到现在,我一直耻于说出自己的病症——深吸一口气,双手交叉在胸前打圈,眼睛朦胧地向外看,好逃离医生打探的眼神。
幸好他只是瞥了我一眼,眼光就马上返回到我的病历上了。我的病历总是比外表要丰富得多。
房间通通是白色的,连同药柜、病床和沙发,都用白色的布单铺好——还有对面的这个给我开药的老头,白头发和白大褂,银白色的手表和手中的白色圆珠笔和一叠白纸——倒显得我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了。
“其实很好解决的——”他在纸上圈画了一番,将手支起来,这样可以贴我更近。
想象到无数个可耻的精神病人也曾坐在这破烂的椅子上,聆听着相同的治疗方案,然后和我一样麻木地点头,我能感受到身体里有一颗种子在抽芽,枝桠上写满了“羞辱”。
“——这种方案,我认为是目前最好的。”他收回了圆珠笔,将它放在临近的笔筒里。“叶先生,如果您可以全力配合治疗,我相信您会早日康复。”
“并且,我们的电疗并不是普通脑电疗,我们知道您的时间宝贵,不能耽搁——您的经纪人也认为如此。所以,每次电疗都是普通人患者的两倍。”
看来我连治疗都要失去普通人的资格。沉默片刻后,我被默认为接受了治疗,经纪人的签名起了巨大的作用。仰躺在满是仪器管子的手术台上时,我的种子已经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将我的身体覆盖成一个阴影,难以消散的,不规则的阴影。
一道闪电一跃而下,将电流输送至大地,我看得见棕色的土壤在空气里飞跃的弧线。我顺着闪电的方向看到暗黑色的苍穹,越是凝视它越是失去了自我,我的灵魂逃离了身体,慢慢像嫦娥一般向上飞去。并且,我从前总是觉得天空像一块牛肉,应该是完整的一片——直到如今我看清了其中一个个细小的黑色微粒后。
——不是微粒,是一个个黑色头颅。
我没有尖叫,只是凝望着他们。要知道,人性的黑暗要比它丑恶得多。他们的头发都是黑色的,他们转过头来,露出了猩红色的獠牙和苍白的面孔;他们狂笑起来,嘴张得老大,好像要把宇宙都吃掉一样;他们如一个个黑色漩涡,我的灵魂正飞向其中难以挣脱,而我的身体却怔怔的,留在了陆地。
没有恐惧,没有交集。醒来是一个小公园,是我儿时最常来的公园。可惜这里几次返修,最后拆毁了,变成了高大的商业市场。我向公园中心的喷泉走去,想来这如此平静的散步成名后从未有的吧,我还能拥有几次呢?
“叶,你总是认为自己不快乐。连散步的时候,你也要提醒自己啊。”
抬眸又是那张熟悉的面孔。我的妻子兼经济人,那个把我当成精神病,逼我治疗的女人。
唯一不同的是她变得那么矮小,好像皮影戏里的小人,坐在售票处的小屋里,身子也像用什么丝线吊着一样,一举一动都那么迟缓。她的眼睛是用玻璃球做的,没有瞳仁,没有焦心,但我知道她在看着我。
“你还把自己当成某个人物吗——瞧瞧你现在的样子,笨拙得像个痴呆。”我讽刺道。
“如果你是这样想的,那我很抱歉。你的成名,你的钱财,你的荣耀,都与我无关。”她用手拍拍售票处的牌子,缓缓说道:“十五一位,没有优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