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三在这里蹲守了两天,谨慎的观察了对方的城门布防后,趁夜偷偷潜了进去。
得益于他们前两天打了胜仗,对布防巡逻不甚上心,傅三也是一身好功夫,才没被发现。
鞑子恐怕也不甚精通这些。傅三心里嗤笑。若不是那班披着人皮的畜牲,鞑子怎会打胜仗?
想到这里,傅三双眼通红,握紧拳头,心里恨不能将他们碎尸万段。
胜仗却是胜之不武。吃里扒外的人给鞑子通风报信,还趁其不备开了城门,叫鞑子一举攻了进来。
将军为了掩护百姓撤离受了伤,大哥死了,小五死了,一大帮之前打打闹闹的兄弟也都英魂早逝。
而且城中小半百姓也未能逃脱鞑子的杀戮。
傅三咽不下这口气,而且将军重伤,鞑子势必乘胜追击,如何使他们军心动摇,不再大举进攻,这便是傅三此行的目地。
傅三本想去杀了那些吃里扒外的人,只为的一口气,却无甚用处,鞑子依然会杀上墉城。
他是傅家军八人里面武功最好,却也最为任性的,沙场上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想杀哪些畜牲全凭性子,只为痛快。
反正自会有人替他顶位,为他收拾摊子,将军也甚是包容他,只偶尔犯了错才惩戒一二。
如今却是没人会揪着他的耳朵让他下次安分点,也没人会悄悄摸上战场来冲他挤眉弄眼的让他自去,更没人会在他被将军罚抄书时嘲笑他的狗爬字,然后再学着他的狗爬字帮他一起抄。虽顺将军每次都看出来了。
傅三有些想笑,却发现自己扯不动嘴角。甚至眼睛有些酸涩的想落泪。
“大哥哥,你在难过吗?”一道细声细气的声音响起。
傅三惊了一跳,抬头看去,一个和他一样坐在角落的孩子此时也看着他的方向。
他找了城中某处人家家里的地窖,打算在这里待到夜半便长驱直入,摘了那鞑子头领的脑袋。
“你是这家里的孩子吗?”傅三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嘶哑难听。
“不是,是前两天鞑子打进来,我娘亲和我跑不掉,便让我躲在这里,同我说傅将军会来救我,你是傅将军吗?”
“不是。”傅三摇摇头,问道“你娘亲呢?”
“娘亲死了。”小孩声音轻的几乎听不清。
这是傅三意料之中的,也是最不想听到的,他轻轻道了声“节哀。”又说了一句“你娘亲是位好娘亲。”
“我娘亲是最好的娘亲。”小孩又有些得意。
傅三向里边挪了几下,借着微弱光线看清了小孩,却见小孩手里紧紧握着匕首,不复刚才与他交谈时的孩子气。
“不用怕,我不是傅将军,却是傅将军手底下的兵。”傅三有些莞尔。
“我不信。”小孩咬着嘴唇,手里还是攥紧了匕首。
傅三朝她扔了块令牌,小孩吓了一跳,发觉是块令牌后,拿在手里摩挲了几下,确定了是傅家军的标志,才松了口气。
傅三才发现她竟然看不见,有点意外:“你的眼睛?”
“六岁时鞑子攻进来,娘亲说我眼睛生的太好看,便刺瞎了我。”
“娘亲说我瞎了她可以养我一辈子,被鞑子掳走了却是生死不如了。”
傅三有些不忍小孩如此年纪便举目无亲,双目失明,却也佩服孩子娘亲的胆魄,问道:“匕首也是你娘亲给你的吗?”
“嗯,我娘亲说来的若是鞑子,杀的了一个是一个,杀不了便自我了断。”
“若来的是傅将军就把匕首给他,让他带我离开。”
傅三看见小孩双手捧着匕首,往前递来,有些怔愣。
“你不怕我是鞑子扮做傅家军来诳你的吗?”
“鞑子怕是没这脑子。”
傅三不由哈哈大笑,伸手接过匕首,“罢了罢了,遇到我便是你命不该绝,今晚子时三刻,在这里等我。”
傅三起身,看着匕首的眼光渐冷,“我便用这把匕首割下鞑子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空空如也。”
走到地窖门口,傅三微转过头,“若我活着,一定回来接你。”
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一把弩箭。
小孩不到子时就在地窖门口等着了,果然子时三刻,傅三回来了。
傅三夹杂着一股血腥气而来,匆忙抱起小孩,脱下自己的软甲给小孩穿上,把手上的布袋子塞给小孩“不要出声,东西别丢了,你也抱紧我。”
小孩依言照做,却忍不住开口“你受伤了吗?”
傅三笑笑“小伤。”
小孩却能感觉到傅三抱着他的手止不住颤抖,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把头埋进了傅三胸膛,闻着浓郁的血腥气。
傅三也顾不得暴露身形,匆忙往城门而去。
他已得手,鞑子想必早已通了信,他得在城门未严守之前出城。
小孩紧紧抱着傅三,忽而听到破空声,她一惊,忙道“西南两枝箭。”
傅三有些讶异地“哟”了一声。
小孩有些不好意思,说道“眼睛看不见,听的就清楚些。”
傅三虽然知道有箭朝他射来,却不知道具体方位,这下可好,有了小孩,一把长剑被他舞的密不透风,箭头连衣袖都碰不着。
此时已到了城门,鞑子见射箭不管用,拿着长枪就朝他攻来。
鞑子一把长枪舞的虎虎生风,大开大合,一枪扫过去,被傅三一个下腰躲过去,又朝他直直刺去,傅三一个剑花将攻势化去,剑尖一挑,正要往鞑子心口送,就听小孩道“前边有两枝箭过来了。”
傅三微勾嘴角,“来的好。”
他一边应对着鞑子的长枪,一边听小孩数着数,数到零时他便翻身掠起,踩着两枝箭往鞑子背后而去,鞑子反应不及,便送了命。
傅三把剑从鞑子身上抽出,听着四面又有箭来,他翻身跃起,挑飞了几枝迎面而来的箭矢,准确无误的踏在了从后而来的箭矢上,借着箭矢往前冲的力道,几个翻身便到了城门上。
幸而城门鞑子多是平庸之辈,几个来回就将人了结。
傅三拿起一把匕首,翻身而下,匕首往城墙上扎,虽扎不进去,却也能止住一些往下冲的力道,他蓦地吹了个口哨,从不远处奔来一匹骏马,傅三一蹬城墙,把匕首往上掷去,正中一人心口。他又把小孩紧紧抱在怀里,落地时打了几个滚,卸一下力道顺便躲避几枝从上而来的箭。
饶是如此,傅三还是忍不住呕出一口血来,他早已是强弩之末,只是为了带小孩离开才强撑一口气逃了出来,而且这口气还得撑到墉城。
傅三苦笑一声,其实他比较想与鞑子同归于尽,能杀一个是一个。
“大哥哥,你没事吧?”小孩有些焦急。
“无事。”傅三带着她翻身上马,呼啸而去。
“看来是不能安生了。”傅三叹了口气,却是满脸戾气。
离那日从城门逃出已过去两日,鞑子还是穷追不舍,傅三看着不远处的墉城,又看了眼即将赶上的鞑子,问小孩,“你叫什么?”
“野草。”野草应道。
“野草?”傅三有些诧异。
“我娘说,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意思。”野草道。
傅三笑“好寓意!”
他又道“你等会把布袋子抱紧了,抓紧缰绳,我去把他们都杀了可好?”
“好!”野草有点兴奋“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杀鞑子!”
“好,你等会数到一百,就大声喊‘傅三回来了’,等傅将军听到了,傅将军就会出来见你,还会教你杀鞑子,如何?”
“好呀好呀,傅将军可是我第二个崇拜的人了。”
“不是第一个吗?”
“第一个是大哥哥!”
傅三轻笑出声,摸了摸野草的头,“我却是最崇拜傅将军。”
傅三翻身下马,朝着马身狠狠一拍,马匹吃痛,嘶鸣一声,迅速跑去。
看着马匹远去,傅三手持长剑转身,鞑子将他团团围住,为首走出来一个大汉,“你将我们首领斩杀,我定要拿你祭奠首领亡魂。”
傅三却是冷笑连连“不必废话,你思念你家首领我可以送你下去陪他做伴。”
大汉气急,一个挥手,鞑子围攻而。
傅三不知道杀了多少个人,也不知道自己被伤了多少处,脑袋有点昏昏沉沉的,脸上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鞑子的血,只有手中长剑不停,攻势却渐缓。
忽听远处传来一道童稚地喊声。
“傅三回来了!”
“傅三回来了!”
傅三吐出一口血,猛地把面前两人拦腰而斩,他喘着粗气,大喊一声“我傅三回来了!”
“老三你别冲动!当初傅家军八个人,现在就只剩下几个人?你怎么忍心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且不说我,将军也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傅四越说越激动,到最后还搬出了将军。
傅三咧嘴一笑“老四,你不说我不说,有谁知道?你就与将军说我去练兵了,想来将军不会起疑。而且我武功那么高,你怎么能说我是去送死呢?我一定会回来的,我回来了,就在墉城门口喊上一句我傅老三回来了!你就可以出来迎接大英雄了!”
几十把长枪一同劈下,傅三右手握剑,左手抵着剑身挡住长枪,却被力道压的单膝跪地,嘴角不停往外溢出鲜血。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一个英姿飒爽的男子骑着高头骏马像他奔来。他认出来了,那是将军。他想喊一句将军,张了嘴却是不停往外呕血。将军好像红了眼,他想让将军别难过,他觉得他此行应是立下大功劳了,想必不比大哥小五他们差,只是可惜没多杀几个鞑子,也没能再叫一声将军。
鞑子不知何时已经撤退,傅三还是单膝跪地的姿势,将军把他抱住,傅三其实感觉不到什么了,就觉得很累,想睡觉,脸上突然传来一点热流,他觉得那是将军的眼泪,他想让将军别哭,却只听到越来越止不住的哽咽,让人心酸。
傅三渐渐没有意识了,握着剑的手也滑落了,耳边也听不到将军的哽咽。
他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八个小萝卜头站在院中,小小的将军朝他们挑眉,“给你们学本事不是为了出人头地,不是为了逞能耍威风,是为了征战沙场,保卫百姓的,就算死,也应当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