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克林与浮生六记

2018年2月9日，马德里，星期五，阴天

电影《布鲁克林》

自从一场来势汹汹的雨夹雪后，马德里的持续低温有些令人生无可恋；房间后半夜没有供暖，即使在被子上面加盖了两件棉衣，还是会被无孔不入的寒冷逼迫着冻醒过来，又因为总是睡得晚，睡眠不足，索性闭眼忍着侵满整个被窝的冷空气，缩成一团继续死磕着睡。今早就这么醒醒睡睡磨蹭到十点多才起床。

套上卫衣脚踩棉拖牙齿还在打战，去厨房喝热水，给自己烤了两片面包，煎鸡蛋和培根，把清口萝卜和酸黄瓜配一道小菜，倒满一杯酸奶端回房间，一边吃早餐一边点开多瑙视频，开始看电影《布鲁克林》。

影片讲述的是一个文静聪慧的爱尔兰小镇姑娘Eilis，在姐姐和教会的资助下，远赴美国纽约布鲁克林谋出路。在强烈的思乡情绪中，艰难地度过最初一段的无所适从的时光，在一次舞会上结识年轻的意大利裔水管工托尼，两人很快坠入爱河。

“这里充满了机会，连水管工都忙得不可开交，他八岁的弟弟未来将会在这里读大学，而他则会在这里建立自己新的家园。”

Eilis 在布鲁克林度过了一整个冬天，逐渐适应了美国的生活，与托尼的感情也不断升温，但远在爱尔兰的姐姐突然病故，Ellis 匆忙回到家乡，面对孤单的母亲，会计岗位的邀请，优质小开吉姆的追求，Ellis差一点就决定留下来，但杂货店老板凯丽充满妒意的威胁与嘲讽，让她忽然意识到：“我差点忘了这个地方是什么样子”，“这个小镇一点都没变”。从而下决心马上订船票返回美国。

故事很朴素简单，但无论是初到异国的茫然失措，女主角的思乡心理和对理想的努力追求，及至失去至亲时飘零无依的彷徨恐惧，亦或是重回故里的欣喜和失望……都表现得如此恰如其分，如此的自然而真实。真实到如同午后阳光下温温吞吞的小河，不声不响就流淌进了观影人的心里。

不得不提的是影片中的一个情节，圣诞节时教会给无家可归的爱尔兰老人发放午饭，Eilis和神父有过如下对话：

“他们都是爱尔兰人吗？”

“是的”

“他们为什么不回家呢？”

“如果你这样年轻有才的女孩都没有发展空间，他们这样的人就更没有生存可能了。有些人来了快五十年了，和老家的都联系不上了……就是他们这些人，造了隧道，大桥，公路……没人知道他们现在靠什么生存……”

电影《布鲁克林》

滞留在布鲁克林的上百个爱尔兰老人，教会资助的一顿圣诞午餐，花白的头发，褴褛的衣衫，弹掉的烟蒂，温暖又艰涩的种种目光……餐后，老人为了表达谢意而献唱爱尔兰歌曲，深沉绵长的乡音伴着葡萄酒一起入了愁肠，满怀酸涩，催人泪下……这场景真的很让人难忘。

即使是影片结束，我们回到现实生活中，也不得不承认，回不去的是故乡，而梦想总是在远方。这矛盾根植心间，逢年过节就愈演愈烈，偶然看到杂志里一段很贴切的描述：

“真正心碎的经历，是你怀着思乡心切或近乡情怯的情感回到故乡，却感觉到格格不入时。你努力，终于飞越千山万水见到了广阔世界。 你回到家乡，当年的小伙伴们早早结了婚，生了崽，他们聊得话题你插不进去，你聊得东西他们装作不在意；你穿的精致优雅，他们说你作怪浪荡；你礼貌体贴，他们说你矫揉造作；你沉默不语，他们说你已经变了，不再属于这里。记忆里的那些小伙伴都去了哪里呢？”       

——潘达利亚《一杯敬故乡，一杯敬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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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开始打扫房间，把床单和睡衣塞进洗衣机，然后拧抹布擦桌子，灯具和窗边的玻璃橱柜，因为发现公寓共用的扫帚看起来比地面还要脏，索性扯了两张厨房用纸蹲在地上擦扫地面，最后浸湿拖把，擦两遍地板，小房间浮动着清洁剂的香气，开窗通风，恰逢午后阳光正好的时候。

在亚马逊下载了两个译注版本的《浮生六记》，开始看晚清书生沈复的宠妻日常。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沈复此书，书名取自李白的《春夜宴桃李园序》，浮生若梦，只怕美梦过后了无痕迹，所以把它尽力记录下来吧？而以这个角度回望自己这类“现代人”，青春年华也在匆匆流逝着，目光锁定挤满显示屏的文字符号，脑子却越是填充越是空空。见老祖宗的生活点滴都这么有趣，而我却多数是在糊弄得过且过，都是读书人，真是没脸见人。

东坡云：“事如春梦了无痕”。苟不记之笔墨，未免有辜彼苍之厚。

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好像不由自主就迷失在过于迅疾而激情的节奏中，脑海中嗡鸣不已，如同单曲循环着《野蜂飞舞》。偶尔停下回顾时，发现生活已经有些糟糕。我们不只是失去了宁静以致远的文雅和气韵，甚至生活也远不如古人的那样色彩斑斓。

时方七月，绿树阴浓，水面风来，蝉鸣聒耳。

邻老为制鱼竿，与芸垂钓于柳阴深处。日落时，登土山，观晚霞夕照，随意联吟，有“兽云吞落日，弓月弹流星”之句。少焉，月印池中，虫声四起，设竹榻于篱下，老妪报酒温饭熟，遂就月光对酌，微醺而饭。浴罢，则凉鞋蕉扇，或坐或卧，听邻老谈因果报应事。三鼓归卧，周体清凉，几不知身居城市矣。

——沈复《浮生六记》

垂钓听蝉鸣，登高看晚霞，微醺而饭，睡前趁晚风，在院子里听邻家老人讲故事……这不大都是小时候贪玩的事？而这些被渐渐淡忘的小乐趣，现在竟然要靠看人家的文章徒劳得羡慕了。有时候目光一直停留在外界事物上，轻易就忽略了自己。没了自己的本心，自然是容易身如浮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