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一位愁容满面的家长带着她那热爱数字的孩子来到我的面前,当我开始向妈妈初步了解孩子的状况时,妈妈每提出一个困扰点,跟着孩子身旁的爷爷奶奶,便会开始拿出各种说法来合理孩子的表现,并双双强势地抨击妈妈的每个提问。
很少看见这种家庭冲突直接展现在我的面前,那时我选择安静地退为一位旁观者,并仔细地听着两代人的争论大赛,我没有制止双方,也没有在那看热闹,而是真心希望可从谈话中获取一些可参考的信息。
“他会很多数字,但也只看数字”
“他才几岁,已经比多少孩子厉害了”
“他很爱说话,但都跟自己说”
“那是他玩得正开心,小孩这样很正常的!”
“他眼神都不怎么看人,都不叫人”
“不熟的,他当然不看,他就会看我呀!”
“他每次都要排列,不照他意思就生气”
“他玩好端端的,为什么一定要照妳方式排”
“他出去没法排队,都直接推开别人”
“他还那么小,是因为太想玩才这样的!”
“老师,妳觉得他有没有自闭症的问题?”
“妳才有毛病,我们那的医生都说没事了!”
话题就在这停顿了下来,我看着妈妈望向爷爷奶奶,露出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深吸了一口气,面容转为无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便低下了头,什么也没再说了。
他是禾禾,一个快要3岁的小男孩,会说很多话了,但多半都是在跟自己说话,而且最常说的就是他热爱的数字,而眼神也只肯看数字,其他东西都不要,也不喜欢跟别人玩,特别喜欢自己坐在角落反复地摆放着数字,很陶醉地念着眼前的数字,并很坚持照某个顺序排列数字。
“1的后面放2,2的后面放3,3的后面放4…”这样的言语如同出自机器制造般地产出,排到了9,他就会继续拿起了1:“这个是1,放这里,这个是2,放这里,这个是3放这里…”,几回合下来毫无错误,或者该说毫无变化。
每当我加入他的游戏,搞乱了他的排列,他就会立马还以一个“少来胡闹”的眼色,甚至会生气地扑靠在数字板上,两手圈出一个大圈,做出不让我拿取的姿势。
后来孩子忽然抓着生殖器,于是就把自己的生殖器给抓了出来,却没有表达任何需求,爷爷奶奶便大声应着“他要尿尿了,赶快带去!”
一个只是透过动作就能被家人看透心思的过程,孩子没有展现出一丝向他人寻求协助或向外表达需求的动机,看得出来身旁两位长辈总是围绕在孩子身旁,细心猜测着他每个言行的意图,那么孩子也自然很难有练习表达需求的机会了。
爷爷奶奶都跟着上去,妈妈才终于开口向我娓娓道来自己的不知所措,妈妈说自己以前做过几年的早教,虽然对特殊儿童懂得不多,但心里很清楚知道自己的孩子就是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但家里的人却都说孩子很会说话,又很懂数字,看起来没有一点问题。
后来,终于在妈妈坚持下,带着孩子到家里附近小有规模的医院去看儿科,但儿科医生听家长说孩子喜欢数字,下笔写了数字要孩子指认数字,结果孩子全都会,也可以很清楚回答问题,医生便在家人面前说孩子还小,回去教一教,再过几年长大就会好了,要家人不要太担心。
那次之后,每次只要妈妈再提孩子有些状况时,便会受到全家人责难,于是什么也不方便说,就只能一直放任爷爷奶奶宠溺孩子,但孩子现在已经要三岁了,还是没办法跟同年龄的孩子玩在一起,很担心之后没办法顺利上幼儿园,甚至没有幼儿园可以接纳他。
妈妈说完后眼角闪着泪光,再问了一次“老师,没关系妳可以直说,我的孩子是不是自闭症?我该怎么做才好?”。妈妈讲得正激动时,爷爷奶奶带着孩子走了进来,妈妈又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转过头两眼眨呀眨眼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便又笑着回过头为孩子整理着穿歪的裤头。
我曾经遇过一些专业人员很重视自己的评估结果,认为家长的观点不完整,可能会有偏袒孩子或过度放大某些问题的情况,因此认定家长说的都没有任何参考价值,主张着大可不用听家长怎么说,只管自己做好专业测评,确定了孩子现在的能力水平,就可以开始进行干预了。
然而,我一直相信康复教育并不是专业人员光靠单方就能做好做全的任务,毕竟孩子并非全天候地跟在康复人员身旁,孩子有更多的时间是和照顾者相处在一起的,因此孩子的状态会直接且显著地受到照顾者的影响。
如果康复教育人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很有可能会无法将干预技巧有效地传达给家长。
自闭症孩子的成长,累积着家长的心血。
家长参与其中是至关重要的,而家人若能有良好的理解和配合,这样才能适切地参与在康复教育的过程中。
因此,我特别重视跟家长的谈话,也很喜于引导家长去交流孩子在自己眼中所看到的状况,透过跟家长访谈,可了解到家长眼里揪着的问题,引出了彼此思维的矛盾点后,我们可以一起把重点聚焦于现在该做什么可以为孩子带来更有意义的帮助呢?
所以如果初期遇到有些家庭成员心里抱持了错误或矛盾的想法,阻碍着自己正视孩子问题的思维,尽管家中有人能意识到孩子需要接受康复教育,但如果家庭成员之间无法有效配合,那么康复教育的效果也很有限。
孩子这么聪明,怎么可能是自闭症?其实每次听到这句话,我都很想反问:“难道自闭症的智力就比较差吗?”
虽然从许多统计数据来看,大约有七成左右的自闭症孩童会因为神经发展障碍而同时带有智能较为低落的情况,但那不代表所有的自闭症孩童都是不聪明的,也不能代表孩子表现出某些特别的才能就证明孩子绝对不是自闭症。
另外,从禾禾的表现来看,不难看出禾禾特别喜欢数字,很喜欢念数字,也很喜欢照一定的顺序排列数字,以还没三岁的孩子能力来说的确不错,但这样的表现并不代表他就很聪明。
他只喜欢数字,看到其他的玩具都会直接推开,或是只关注玩具上的数字或符号,这说明了他的兴趣很狭隘,且会以固定的摆放方式和说法进行游戏,频繁表现出刻板且重复的行为,因此很难接受别人的加入,多半都是以自己的节奏,陶醉于自己的唱数状态,跟人家互动的意愿和表现自然不好。
然而,长辈都是抱持着孩子很聪明的心态,这将会阻碍了孩子及早规律接受康复治疗的机会。
打破别人内心认定的事情时,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理解对方的愤怒,我想爷爷奶奶也是希望孙子好,因此就会一直说孙子没问题,绝对不可能有自闭症的状况,所以若我开口只是说孩子有自闭症而需要接受康复的话,反而容易让爷爷奶奶对康复产生更大的抗拒力,这样于事无补。
为了让孩子可及早得到有效的介入,我希望能透过我的介入让孩子能跳出家庭冲突外,在大家都支持与肯定的情况下先接受康复课程,这样才能不耽误孩子的成长。
因此,我选择用其他角度来让爷爷奶奶更乐意接受先用其他的说法来讨论孩子的状况,由于我看到孩子很常会趴着排数字,奶奶便有好几次把孩子的身体抬离桌面,不断提醒着:“坐好”。
于是,我打算从这个貌似长辈比较在意的点说起,我试着说说孩子身体比较没有力气的状况,坐在椅子上,整个身体都会一直往前靠在桌子上,这种情况多半是因为躯干力量比较不够,活动经验比较单一就容易造成这样的状况。
奶奶听到这里,双手架在大腿上,身体明显向前倾,神情也立马转为专注和认同,奶奶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认同的话:“对对对,他就是这个问题,很伤脑筋。”
接着,我提到一些在康复治疗中我们的游戏和感统动作可为孩子带来的好处,若孩子能对更多东西感到兴趣的话,可以学习得更好,玩的动机也会更高,这样就有更多机会练习动作反应和肌肉力量,之后上幼儿园跟小朋友一起玩,表现会更好。
爷爷奶奶终于笑了,那神情轻松了很多,爷爷抱着禾禾说:“我孙子确实是力量比较不够一点,比较喜欢坐着玩数字。”
我便继续分享了几个可以在家或在公园练习的活动,爷爷提及家里空间有点小,不太好活动,我便说那可以到我们机构来上课,我们可以练习更多的活动。
同理了爷爷奶奶的思维后,我只是换个角度切入孩子的问题,谈话气氛却明显轻松了很多,最后反而是爷爷主动询问排课,并提议要尽早来上课的。
这次的经验让我有个心得,有时家庭成员之间会对孩子是否有自闭症而各执己见,我们不用急着要让所有的成员在第一时间都得接受这很难消化的消息,我们只需要能用对方更能接受的角度来阐述问题所在,让家庭能够更认同我们的观点,后续配合接受康复治疗的意愿和配合度就会提高。
由于禾禾的妈妈才是主要照顾者,她是知道孩子有状况的,所以我在上课后都会跟妈妈讨论孩子的一些核心问题和处理方式,让妈妈能更有方向带着孩子往前进。
至于爷爷奶奶就只是陪同者的角色,每次陪来上课时都只是在看孩子玩得开不开心,力量有没有变好,坐姿有没有更好,所以我会用这个角度来跟他们分享孩子的进步,然后我是等我和爷爷奶奶的关系较好的时候,他们对我的信任度提高了,我才看两老的接受度,慢慢跟两老提到孩子更深层的一些状况。
虽然后来他们仍不认同孩子有自闭症的状况,但也会在跟别人聊天时提及禾禾跟人的反应没那么好,也比较会在互动时多等待或引导禾禾表达需求,我觉得这样就很好了。
我是阿特老师,
一位来自台湾的儿童职能治疗师,
在此跟您分享儿童康复新观点。
希望今天的故事,也能为读者的心中带来一些温暖和方向,并在未来里能够也试着更温柔和更善良的态度对这些需要陪伴的小小心灵。如果喜欢我写的文章,欢迎点个关注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