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醉

  几天前和母亲闲聊,偶然得知,强伯走了,倒在马路边上,邻居以为又醉了,可这次却再也没醒过来。儿子也没操办,找了个山头,草草埋了。大伙都说儿子少了个大负担,可以好好过日子了,毕竟这么多年,儿子大到娶妻生子,小到锅碗瓢盆,这个父亲没帮上一点忙。

  强伯,在我叔叔婶婶们的口中曾经是一个很勤快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农村人的任劳任怨,勤勤恳恳的优良品质在他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这一点我是信的,强叔家的地一直延展到半山腰,比一般人家的多出一半,我爷爷辛苦了好几个年头我家的地才碰到山脚。但从我有印象起,强伯家的那片地从来就是荒草萋萋,无人打理。我能清楚记得强伯时候他就像街边的乞丐,破衣烂衫,杂乱的头发,充满污秽双手皲裂的不成样子,经常指望邻里的剩饭过日子,偶尔上山刨一些草药来卖,卖得的钱还是换了酒。村子里仅有的两趟客车也从来不愿意拉他,因为他一上车,车上就充满了那种劣质酒精的味道,于他而言,白酒就像是矿泉水,可以大口大口用瓶喝。喝多就在某个角落一趟,裹着漏棉花的军大衣,昏昏沉沉睡去,再昏昏沉沉醒来,永远不知日出日落,今夕是何年。儿子从不给他钱,怕他换酒,所以直至死去,强伯家里还有好多没开封的米,面,油。儿子解脱了,他也解脱了。那个挺大的房子卖给村里,改成了猪场。听老辈说,强伯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子的,和我老爸一样,认真干活,认真种地。朴实的就像河边的大石头,沉默,却甘愿被冲刷。

  据说强伯年轻的时候不仅勤快,而且还有一门瓦匠的手艺,在那个年代可以说有很厚实的资本了,到了男婚女嫁的年纪,说媒的人常常占满那个不大的小屋。但强伯总是嘿嘿一乐,笑着把媒人们送走。他的心里早就住着一个人了,这个人也改变了他的一辈子子。在山的另一面,是强伯学瓦匠的师傅的家,老师傅有个女儿,模样是好生俊俏。寄人篱下总是不好受的,更何况还要学艺,看人眼色,忍气吞声,但小姑娘却没有那些想法,一块糕点,一句安慰,在那个时间里就显得弥足珍贵,或许在某个黄昏,某个日暮,少女就溜进了少男的心。强伯找了最有把握的媒人上门提亲,拿着最好的粮酒,最贵的花布。老师傅蛮高兴,女儿有了个好归宿是求之不得的,并且这归宿自己还知根知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就算成了。少女羞答答的神情,让强伯丢了魂。

  强伯结婚了,邻里乡亲都来贺喜,红色的氛围充满了那个小屋,那一天,强伯有美人,有事业,有蒸蒸日上的小明天。那段日子,强伯的脸上挂着傻乎乎的笑,地里两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他的人生圆满了。强伯很疼媳妇,春种秋收,当别人家的女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时候,女人仍只管洗衣做饭,其他,有强伯。邻里的女人很羡慕,私下里都说强伯的媳妇真是好福分。

  娶妻,生子,养儿,育女。时间兜兜转转,强伯的儿子都十二岁了,十二年的时光里,强伯换了房,有了更大的院子,更广的农田,女人仿佛逃过岁月的洗礼,丈夫无微不至的爱,让十二年的时光对她温柔以待。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如果没有那些变故,强伯和伯母应该会和父母一样唠着家常,看着孩子长大,体验着生活的琐碎和小幸福,慢慢老去,直至百年。

  强伯再要一个孩子,趁着年轻,趁着有力气。女人进了手术室,却再也没出来。一个人是很难改变的,一个人的习惯,性格,这也是为什么看过那么多鸡汤却依旧眼高手低的原因,很难改变,不意味不会改变,女人和他肚子里孩子的死,强伯的天失去了原本的色彩,灰暗,自责,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他开始喝酒,米酒,啤酒,高粱酒,什么酒烈他喝什么,什么酒醉他喝什么。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在醉酒的梦里,他的女人孩在,他的未来还在,他的生活还在,一切的一切都在。在那个酒醉的世界里,他还可以扛着锄头,兢兢业业的开地,期待着秋天沉甸甸的收成,依旧可以给邻里乡亲盖房子,得到他们赞赏和尊敬,仍然可以回到家里,含情脉脉看着他的一生所爱,偶尔说几句那个在院子里淘气的小孩子。那个世界太美了,他再也没有勇气回到支离破碎的现实。还好,孩子足够坚强,在他十几岁的年纪,撑起了自己的一片天。在几十年的时光里,强伯用酒精苟延残喘着那个虚无缥缈的梦。

  印象里最后一次看到强伯是他在我家门前,伸出了那张脏兮兮而饱经风霜的手,浑身散发着酒气,布满血丝迷离的双眼,我给他拿了两个大白馒头,他边狼吞虎咽边语无伦次的说着谢谢,然后摇摇晃晃的走,让零下二十多度的空气把它体内的热量变成它脸前一片又一片雾气。

  强伯这次可以永远的醉那个遥远的梦里,半梦半醒,生命永远都有一些不能承受之痛,愿痛过后,我们能含泪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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