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小小年纪,情愫多多
众多的学科摆在眼前,成希说不出喜欢哪个讨厌哪个。学科面前的她仿佛机器,只一味地执行制造者的意愿。毕竟在那个叫做“喜欢”的情绪产生之前,她毫无防备看着它们来到她的视界。眼到之处,均无波澜。
她不明白学习这些有多大用处。十二岁的她,能断定的只有一件事。原来她不喜欢体育课,原来她是不折不扣的体育白痴。乃至后来她十分害怕体育课。
十二岁的成希喜静。不喜欢同她们打羽毛球,不喜欢参与跳橡皮筋。于是体育课上的她,只能兀自转悠,这瞧瞧那逛逛。混了些时间,也觉着乏味,便只慢慢徘徊在活跃的女生群后,看着她们玩耍。
封峥坐在看台高处的台阶,一览无余地望着跑道上的情形。成希却是没注意到有个目光追随着她,更没注意有个小纸团打中了她的肩膀。扔纸团的人不气馁,再接再厉。终于,一粒胡豆大小的纸团落在成希头上。她回头,望向高处耻笑她的封峥,气不打一处。但仅用厌恶的表情看了看他。
封峥又哪里知道,成希感觉此刻的她狼狈不堪。她合不了群,她不会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却只是为了同别人建立某种感情,她宁可一个人,也不要牵强的合众。然而她的弱势尽在此,又那么不遮不掩地被封峥看了去。
她觉得丢脸,她不愿在封峥眼中的她,是个无能为力的人。是啊,对于平凡的结交朋友这件事,她无能至极。
她又何等维护着那点卑微的自尊和压根不起眼的骄傲。而封峥这一行为,不啻对她小心翼翼保护起来的软肋的挑衅与践踏。她知道他定然目睹了全过程。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何况是有些了解她的封峥。
她的自我防御太强,心理攻击力过于尖锐。也许那只是小男生难以言喻的“无聊”之举,却被她曲解成那样刻意“伤害”她的行为。她要的也许只是他的视而不见。但假若他真做到视而不见,成希是否又以为他作壁上观,等着看她笑话呢?
人如成希,半生矛盾。
她用眼神回他以“蔑视”,对方却笑得痴傻,嘴上骂她:“你是猪啊你!”
成希抑制住心底顿生的火气,强硬地转过身子,不再看他。若那时她底气十足傲气冲天,指不定回骂一句“封峥你大爷”!
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煞是奇怪,前一刻似乎谁也不爱搭理谁,而后回到教室,却又相安无事。成希在摸索一个属于他们之间的相处之道,她也说不上怎样才是最适合,但借着昔日不可名状的情谊,他们总是比其他同学相处得更随性些。
尽管,只是成希一厢情愿这样以为。
别人闲不住,真没那工夫关注这样两个小角色。且看看别人在意些什么?
成希默默不语,认真听着那些人的口舌之争。
“说了是这样排的,你看看,她白,她第一,这很正常。她黑了点,怎么坐稳第一啊。哎,别的班有更漂亮的……”
哦。无聊的话题。啧啧,小男生们……
放学路上,黎茭似乎很得意地将他们费心费力讨论出的结果告诉成希等人知道。“那,我们刚刚在说我们班的班花是谁。还是先从第三说起好了。成希,恭喜你哟,虽然他们都不看好你,但是我给你投了一票,勉为其难,能挤进前三。”
成希白眼。恶趣味。肤浅。一群玩世不恭的子弟。
黎茭仍收不住笑,“猜猜第二是谁?”
“你直接说!”虽然厌恶,到底是个没长醒的小姑娘,既然听了,索性听完。而且看旁边女生的表情,似乎饶有趣味。
“章玲玲!眼睛大,皮肤如牛奶。不过第二是并列!还有一个——文念。她也是个浓眉大眼,只是肤色黑点。当时我们僵持不下,最后好容易让这两个人都在第二。”
成希忽而喜色,“咦,那这样,我岂不应是第四才对?虽然并列,但也是充人头的。赶紧把我踢出去,我可不进你们这样……”她找不到形容,便含糊过去,“的话题。继续说,你们以为的第一呢?”
黎茭看了看从旁期待的小眼神,“恭喜你,古钰,你为我们十八小学争了口气!他们觉得啊,你不仅貌美肤白,身高还加了分数。就是平日话有点多。但不影响你的外在美!”
哈。哈。哈。
确实,古钰那时一米六一,在所有“上榜”人中,是最高的一个。而她的目标是要长到一米六五。成希做梦也不敢想自己超过一米六会是个什么样。事实上,她自上了初中,似乎就没再长高过。极其自然地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小矮子”!
为此,她悔恨不已。有那么两年的时间,不断鄙视自己,为什么不热爱体育不锻炼不运动!也恨那些大长腿,恨不能砍了它们。由于这些念头都憋在心里,她简直可谓——丧心病狂!
成希倒不怎么关心这个无意义的排名。古钰长得好看有目共睹,只是想不到上了初中,却成了“招蜂引蝶”的药粉。很快,类似“班花班草”这样的小道消息不胫而走,各个班级的八卦大家都知道一点。隔壁班有人冲着名声来看古钰,想瞧瞧到底何方美人,有没有自己班上的班花好看。
这一看,便看出了症结。
那却是一个学期以后的事。古钰抽屉里收到一封情书。班上炸开了锅。
“我看看这谁?哟,这不对面班那个传闻中的班草吗!班花班草配一对,嗯,我看行!”不知是谁的声音说着不靠谱的话。
另一个声音持反对意见:“多大呀才?配?我呸!”
戚期问道:“你看了里面写什么吗?”
古钰胡乱将信塞进书包里,答:“还没呢。我回去再看。”
成希坐在远处目视着,但不关她事,她不必掺和。
又过了些日子,听说古钰同那个班草频繁来往起来,课间会在过道聊天,放学会一起回家,偶尔吃饭时候会相约。看来,是有要打破早恋的禁忌之念。
这一波正翻腾,后浪又卷来。
戚期看了几场校园十佳歌手大赛,被一个叫“柯来韫”的圈粉。她喜欢他的歌声,她欣赏他歌唱的态度。
起初大家都以为戚期也是情窦初开看上了人家。可戚期三番五次解释她对他只是单纯的仰慕之情。哪知隔了好比小半个世纪那么长的时日,戚期又渐渐迷恋上了柯来韫。
柯来韫何许人?高二某班的优秀生。学校每周一升旗手,十佳歌手得主,体育健将。真是个文武全才,不把小姑娘整得五迷三道的,还真不是他柯来韫!
陆霜也不知从哪得来的路径,竟也同柯来韫有了些关联。据说是认识的一个高中学姐同柯来韫一起共事——学生干部策划某活动。她将这一消息告诉了戚期。戚期二话不说,直奔课桌,埋头苦写人生第一封情书。
戚期苦苦等了几周,问过陆霜好几回,“柯来韫到底有没有收到啊?”“你的那个学姐靠谱吗?”“他不会看也不看就扔了吧?”行了,她算是正式入“道”。
成希仍我行我素。他们的精彩是他们的,她守着自己的寡言少语,兴许沉闷无趣,但十分安全,又不引人注目。
“含羞草”向来是她的代名词,小学班主任某次就那样批注过:孟洁、章苜她们也许是你写的月季、蔷薇、牡丹,但你就像一旁的含羞草,从不刻意什么,却只默默绽放。
成希没见过含羞草开花,却觉着那草的含羞而合与她比喻十分恰当。
也不知含羞草若长在江海边上,涨潮时候,她会听风看雨地呆呆立着,还是一串浪花洒来,便急急忙忙蜷缩。
05.莫名其妙
零六年三月。潮涨。涌动的不只是早恋的情怀,还有如履薄冰女生的友情。
就在章玲玲被女友们怂恿去向她心仪的男生告白的同一时期,成希与自己犯起了别扭。至今仍无法解释她那时是鬼上身还是中邪抑或神经质。她突然不想再与凌灵、古钰黏在一起。心里有个小声音告诉她:凌灵学习好,古钰长得好。
躁动的细胞无一不在反映她有着鲜明的青春期女生正常的没来由的攀比心。她视她们为伙伴,却又妄想找到一处能超越她们的地方,仿佛这样她们的关系才能达到平衡。可惜,她始终没能找到。
以短击长。也难怪成希会抽风。
那时语文老师指定了几人为组长监督同学们背课文。但凡前半学期有要求背诵的内容,都得到这几人处报到。成希便是其中之一。
凌灵和古钰觉察到成希的疏远时,并未询问,也未同她刻意来往。本想许是成希近来心神不定,需要独处的空间。哪知原来只单纯地开始讨厌她们了。古钰还好,坐在靠门的那一半,可以不去成希处背书。可凌灵正好是分割线的左边一列,自然得去找成希。
第一次她背得不太熟,好几处错误。成希冷脸相对,一句“重来”便将她打回。如此几番以后,凌灵的错误渐少。最后一次背诵,几乎无可挑剔。
成希沉默几秒,不苟言笑:“再来一遍吧。你刚刚那几个音节不太清楚。”
一个好学生,不断被鸡蛋里挑骨头般挑剔,饶她是善良的凌灵,也忍无可忍,当下发飙。她将书本从成希手中拖走,突如其来的怪力使成希楞了一下。
凌灵音量提高,形同吼叫:“你根本就是针对我!他们背得结结巴巴你也让他们过了,为什么轮到我就是这样!”
成希轻描淡写,确是她的风格,气死人不偿命。“他们跟你不同啊。你是尖子生嘛,对你要求就要苛刻一点了。”
凌灵不服:“你不要滥用你的权利!我看你就是讨厌我。你要再这样我就去告诉老师!”
成希有些心虚,却不甘示弱:“好啊,那你就去啊。对待好学生就应该严格一点,我没有错。”
凌灵狠狠地恨了成希一眼。她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人是她所认识的那个温润的女孩。
成希不知道的是,凌灵在那个当下确实打定主意要去同班主任说明情况。可又考虑到两个人之间的情谊,便又忍耐住了。古钰、尤丹听说了情况,也来安慰凌灵。
一时之间,成希的立场并不大好看。
文利坐在成希右斜后方的后一个位置。她目睹了全过程,不解地问她:“你怎么回事?有什么不开心的也不用去针对人家啊。”
成希虽有些后悔,可她倔强,“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别提这事了,心烦。”
可上天从不会在谁心烦意乱的时候不加大火候好好燃烧一回。
火上浇油的来者——古钰。
“你怎么回事,为什么那样对凌灵?我们不是一直很好吗?有什么事你可以说出来啊,不用这样莫名其妙的。”
“我不想跟你讲话。别理我,找她去。你们出双入对,我一个人退出可以吗!”成希态度坚决,容不得半分退步。
古钰也莫名其妙烦躁起来,“好。可以。你就是这样对我们的是吗?现在你针对她,我呢?那我呢?你又会怎么对我?哦,想起来了,先前你说我‘水性杨花’,以为是开玩笑,原来那个时候你就真是那么看我?”
“啊,是啊。你一边跟对面那个人来往,一边又放不下我们班某个紧追你不放的男生。你既然不喜欢他,就不该吊着他!玩弄一个人的真心你有意思吗!”成希有些激动,说话间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轻微的颤抖。
古钰脸色逐渐变红,有了怒气,“你说的那个男生我拒绝过,你不是不知道!是他硬要死缠烂打,堵着我跟着我围着我,那个时候我有多厌恶!而当时你说的是什么?你在假心假意玩笑似的撮合我跟他!你明知我不接受……”
成希漠然:“说不过你,你都是对的,好吧!但你在我这,的的确确‘水性杨花’!”
是是非非来自悠悠众口。你我皆有各自的视角,也皆由这一角度出发。无人完全正确,却都错上加错,不知悔改,一意孤行,伤了和气,败了自己。
章玲玲似乎也与尤丹、黎雯月等人闹了些矛盾,坐在一旁垂头丧气。成希自顾不暇,却也想转移注意力,让自己神经不再那么紧绷。
“怎么了?”成希想了想,眼神不自主看向尤丹的方向,“哦!是不是跟她们有关系啊?她们还欺负你吗?”
早前成希听章玲玲说过,她们寝室是六人间。晚上用水比较耽误时间,便采取两人一起的方法。但是章玲玲害羞,不敢同人一起,提议自己每日中午回来洗,也不妨碍任何人。闻言她们却“以毒攻毒”,一齐扑上来扒光她的衣裤,只剩内衣还在。她哭得泣不成声,可没有一个人向她道歉。
是的,就连尤丹和黎雯月也没有。
成希道:“那你便不要和她们走在一起了啊,同我们一道吧。”
章玲玲有所犹豫,细微的声音让成希疼惜,“不行的。我终归是住读生。白天跟你们一起,可晚上回去还得见面。那多尴尬。”
“那你就任由她们欺负你啊,也不还手!”
章玲玲像从没受到伤害一般,不知是为她们辩护,还是保护自己,说道:“没有啦,还好。其实也就是其他班的几个女生挑起的,黎雯月还好,基本是个后来的帮手。尤丹……哎……”
成希最终也没能替她想到解决的方法。那次的对话也就不了了之。成希自己尚且有她不解的情绪滋生,又哪里顾得上章玲玲。远水救不得近火,章玲玲只能自求多福。
直到这次情绪爆发,成希与那二人“彻底”决裂。她才又进一步了解了她们的矛盾。兴许同她一样,所有问题的源头有着同样大小且散发着黑色灰烟的词——嫉妒。
尤丹嫉妒章玲玲?坐实不了。可章玲玲同他告白的那个男生交往以后,她的女友们的确是一反常态的。(至于到底什么事,成希一直迷糊着。)
凡是反常的行为渗入了暴力,便是嫉妒。这是成希以为然的。
总之,班上的气压如人潜深海。身体到不了的黑暗深处,心情早已抵达。
成希唯一清楚记得的是那日下午,不论上哪一课,班级氛围死气沉沉。平日课堂里爱打闹的后排男生竟也安静下来,不是埋头做小动作便是偷着睡觉。连文利那样的木鱼脑袋也看出问题了。课后便找到成希咬耳朵。
“你感觉出来没,气氛好诡异!”
“嗯。原来不只是我一个人这么想啊。”
绪昕也加入进来,“要占帮派了,我看咱们几个是‘自己人’。”
二〇〇六年三月二十二日。莫名其妙叠加的矛盾引发一场暗地里的冷战。成希编写故事也不会写到的桥段,便这样“血淋淋”地上演。她此前观察而出的小团体土崩瓦解,那以后,她不敢再轻易看出一个局势。
你不会知道,会不会有谁搅局。更不会去想,搅局的人兴许就是你自己。